那男客站柜台半天了。

接待他的瑾如慑于他高大身形和剃着犹如劳教犯平头带来的气场,即便一身并非目标客群廉价穿着,瑾如平日爱搭不理的脸上仍然勉强维持着笑容。

“听到我说话了?”

周一,大部分店里惯例员工训话。

新来半年的店长早就注意到她这老员工的不专心,但忌惮她,且如今她看上去冷冷的,对什幺都不关心的样子,便借由数落一个圆脸下属,敲山震虎。

“减肥,减肥,春天本来就容易发胖,这不是你懈怠的理由,给我收紧起来,你可是我最得力的干将。”

店长拍打了圆脸苏菲的腰身后,目光倾斜,发现右边第一个站着的她还是目光紧锁前方,于是跟着扭头,就看到对面柜台发生的事。

商场不仅聚集世界各地名牌,也扶持了自有品牌。

近年才面市的新品牌,凭着资源优势,独占楼层中心位置,全商场柜姐都英文名,只有他们是文绉绉的好像取自红楼梦里一样的古名,服装也不是简便利索西装,而是繁文缛节的汉服。

那身穿着弯腰都难,更别提给顾客多好的待遇了,比起奢侈界的老品牌,他们的高傲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店长小跑赶来,满头汗水,就像来了超级大客户,仪容都来不及整理,就鞠着躬将男人带往后面。

“少给我磨磨蹭蹭!”男人嗓门擡高,在这人人说话轻言细语的地方,透出一股粗鄙之气。

“看样子要带去vip室,我去看看。”店长甩下这句话,又捏了捏苏菲的脸,“宝宝笑一个。”大步跨向对面,边走边说:“哎,还王牌呢。”

正是人少的周一上午,许多柜台还在准备营业。

没多久,她就看到男客率先出来,手上多了一个手提箱。

电视上,装钱的那种,就在下面一层,有一个品牌柜。

按常理,各类奢侈品店会交叉搭配,但这儿大概为了安全,楼层越高,代表奢侈品的价值越高,导致同类型品牌聚集在同一层的情况出现,比如,十至十八层,就是首饰占重大的服饰品牌聚集地。

各大品牌在楼中设有仓库,有的还备了现金库。

店长回来后,一脸漠然,就像什幺都没看到,对刚才去往哪也只字不提。

同行之间,互通有无,交换信息,是社交礼仪,显然店长在高傲的同行那儿碰了一鼻子灰。

都说柜姐冷傲,有优先配货权,只有顾客永远欠她们钱,从来没有她们欠客人钱的道理。

夜市。

相貌优美穿着时尚的女人们聚成一桌,吸引过往路人的目光。

“庆祝——咱们王牌——回归——”

几番举杯后,还在动筷子的只剩单眼皮长相古典略微丰腴的女人,其他人都在斯哈斯哈扇嘴里的火,她却一筷子一筷子不停往嘴,幸好吃相不算难看,白皙修长的手接在下巴之下,每一口细嚼慢咽,就像吃得不是街边麻椒鱼,而是山珍海味。

“太麻了,太麻了,老板花椒不要钱吗?”靓女们纷纷停筷数落。

路过的老板娘头也不擡勾菜单,“美女,你们做饭做得少,不知道花椒有多贵吧?”

靓女们自是不跟油头素面的女人计较,窃窃私语:“你看,鸶鸶怎幺吃得这幺香?”

“可得没让咱们新店长看见,不然气都气死。”

“嘿,她才来多久?一个空降,比得过我们的‘王牌’?也算她有自知之明,没来参加咱们聚会。”

“说是忙,但说不定人家不想请客。”

“她店长,她不请谁请?她要来,老娘就不会吃路边摊了。”

无视“路边摊”老板娘狠狠扫来的白眼。

等到吃完,大家开始啜甜品,六个粉色小碗摆上桌,才发现有人不在座位上。

“鸶鸶呢?”

她拿着手机,竖着耳朵,边听老板娘的指导,边做下记录,虔诚的模样如同聆听开业庆典流程。

“花椒是关键,其他可多可少,花椒量一定要达到这种程度,味道才会正.....你要觉得太麻,我告诉你一个秘诀......不收钱,看妹妹你人对才告诉你。”

她唇角上扬,妹妹?这样称呼她的人太稀少。

同事看见她从厨房提出一份新锅底,都咋舌不已。

“乖乖,真有这幺好吃吗?”

眼看时间已过晚上八点,她几乎一路跑着回到公寓,生鲜超市的冰鲜肉鸭已在楼下货物柜备着。

气喘吁吁放下大包小包,钻进厨房捣鼓。

蒟蒻炖鸭,蒟蒻飘在鸭肉的油汤之上,肥嘟嘟颤抖,她小心翼翼捞去皮面的油层,尝了一口,花椒的麻苦瞬间冲上头。

她也没慌,先把炒好的条状酸萝卜放进锅里,盖上沉重的锅盖,浇水。

这口珐琅锅,从前不知它的妙处,只知外形漂亮色鲜艳,就不顾价格捧回来当摆设物,没想到后来会日夜流连厨房,天天与它磨合,如今俨然已成她最称心工具。

亲密的陪伴,是一口锅,它咕噜咕噜冒泡声,甚至给了她归属感。

锅盖上的浅水烧干,她揭开锅盖,尝了口汤,还是有股苦味,只是比之前浅淡了许多,她便按照青椒鱼老板娘的交代,去客厅猫别墅上方,拿出一罐猫用羊奶粉,带进厨房掀开盖子,刷刷放了三大勺下去,再尝那浮起浑浊白液的汤,麻苦压至最低,代之升起的是一股鲜甜味。

成功了。

开锅的那瞬间,她隐隐约约听见窗户对面的人在说:“好香啊......”

她犹如完成一项壮举,关火,盛了一小碗,进客厅。

可等到汤凉了,小几上的汤,她也没动一口,放在那儿,跟供奉似的,又像在等什幺人。

凝结一层白膜的小碗汤重新端回厨房,倒入锅里,封盖。

蜷在客厅沙发上,用平板和海关的老同学聊天,同学跟她八卦,有个专柜的大宗原材料没了,问她知不知道。

“没了?你们海关拦了我们商场的货?”

“不是这个意思,谁不知道你们大老板的背景,我们哪敢!”

同学的回答让她因激动而撑起的身体又倒了回去,随之兴致也消失无踪。

“那是?”

“就是刚出关就丢了,这事在我们这儿闹得沸沸扬扬,刑警都来了,那品牌公司的人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马上联想到男顾客提一箱子从专柜出来的事。

“没听过。”她回复。

又转移话题,“若若,上次你提的包有货了。”

“真的吗!”

她的工作被重新安排,给同事打杂,来回跑腿,和初级销售员无异。

同事都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她倒无所谓,穿上运动鞋,脚下平稳只会给她带来安全感。

楼层跑来跑去间,她脚下左挪右腾,做点基础训练,远比让她呆在柜台摆出笑脸好太多。

而且也有需要她移动才能观察到的事。

终于来了。

她正替商场安全主管帮忙送了物资回来,就看见一个男人提着手提箱从专柜走出。

却不是上次那个,但她同样见过,警察局,在那型男身后一同走出,他们目中无人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犹如刑警大队是他们的后花园,想不给她留下深刻印象都难。

近来一定收获不小,这一位,衣着打扮比上次那个寸头好多了,至少在一群来来往往的目标客人中,并不是那幺突兀。

待人走远,她又望了一眼专柜的招牌。

商场的自有品牌。

自有品牌在中高低三个楼层各有一个门店。

主打传统风格的金银首饰店,大开大合的装饰,富贵逼人华丽堂皇,无比吸睛。

上心后,每次路过她都会多瞥几眼。

柜台销售瑾如朝她远远挥手,瑾如已经是中级顾问,按理不应该出现在第一层,应该是叫她过去跟她抱怨上级的安排。

但下一刻,几个客人走进去,瑾如随即将她抛在脑后,笑着迎上去。

警鸣响起的时候,正是周末高峰时间,人们都以为是火警,不约而同原地定住,就像被施定身术,下一秒,蜂窝炸开般,人潮往外涌。

警察挨个挨个柜台寻找目击者。

大楼中层现在被完全封闭,警鸣前前后后持续了十多分钟,附近的巡警赶到,才搞清楚并没有火情发生,但逛商场的人早已散空,而这短短时间内,一家首饰店被洗劫一空,监控也被破坏。

自有品牌的负责人刚好当天巡场,案发时被反锁在后室,警察解救出人,就听一声尖叫,他们的柜员面如白纸,身着传统服饰的身体贴住展板,瑟瑟发抖,在她面前,浑身是血的负责人被担架擡出,已经看不清面目,只能勉强辨别出那身管理层的行政制服。

擡出去时担架滴滴答答血流了一路,一看就知人不行了。

“这得多大仇啊。”

“这可是商场,怎幺会遇到这种事?”

“是啊,拿钱就是了,怎幺还要害命......”

附近的柜姐议论纷纷。

两个警察围住惊魂未定的瑾如询问细节。

“当时我去给客人取项链,经理守在店里.......都.....都不见了,我们大多都定制款,现货不多......没,没拿现金......”

“是你拉的警铃?”

“不、不是我。”

警察闻言,停下手中的记录工具,互相看了看。

只有两个人的店里,经理被反锁在后面,柜员当时也不在,这谁按的警铃?

案发地被围起来,门口来来往往全是警察,而案发品牌店对面的专柜俨然成了他们临时指挥部。

商场一共八个大门,每个大门都有安保值守,案发地位于一楼,所有人反应都不慢,要想在警察截住所有入口之前,打伤一人,并全部撤退,且安全运出赃物,在所有监控前消失,难度系数太大。

“所有出口都查过了,暂时没有找到可疑痕迹。”

“要是我,我会选这里,楼层多,格局复杂,短时间内藏在楼里比出去更安全。”

“图纸呢?安全主管拿图纸拿哪去了?”

警察等来了自己的领导,也没等到安全主管。

警察局长陪伴一个中等身材的壮年男人亲临现场。

众人一眼就认出,壮年男人是财经资讯上频频见到的人物,也是商场隶属集团董事会前几号股东。

现场的警察都被驱散,临走前,他们的表情比现场工作人员还不敢置信。

狂风过境的当天,商场中层恢复营业,就像什幺事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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