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队下到某个楼层,领头的队长顿住身形。
傍晚时分,夕阳斜照,特别设计过的玻璃外墙反射万丈昏黄,一片辉光的走道尽头,姿态娉婷走出一女郎。
在她身后,墙外电梯正往上攀升。
“这儿还有部电梯?”队长问。
女郎与他擦肩而过,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又像肯定他的疑问。
到了楼下,他们向上仰视,发现几个蜘蛛人正攀附在耸如巨兽的综合体侧墙外悠闲作业,丝毫不知商场内部刚发生的混乱。
“草他妈的。”国字脸阳刚气十足的中年刑警骂出口,“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叫人洗墙!”
公寓。
尽管有电梯,她还是选择从一楼走到四楼。
刚到住所门口,她没有第一时间掏钥匙,而是按住腰椎,慢慢往上移,直到按住那发作的关键部位,她倒抽一口凉气,听上去像一位老太太在叹息,疼痛刹那让身体产生电流通过的痉挛,让她缓缓靠在过道墙上,动弹不得。
背后有人!
僵住的身体令她回头都困难,霎时脑袋一片空白,甚至丧失语言能力,从而错过了闹出动静求救的大好时机。
背后靠近的热源本来应该将她按在墙上,用属于男性身躯的力道压制住她。
但并没有压力向她扑来,那人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静静等着。
直到她哆哆嗦嗦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自己先一步迈进去,留下背后空档,犹如邀请人入内。
她勉强找到一个位置坐下,落座之后,才发现自己精准地坐在沙发上,习惯性翘起一条小腿,已经摆出一副镇静攀谈的姿势。
果然,戴面具的男人也没有发难于她,跟着在另一张沙发落座,与她面对面。
靛蓝色的冲锋衣下摆摩擦沙发皮面,发出沙沙声,男人掏出一个非常古朴的手机,绿色的屏幕上打了几行字,伸到她面前。
“警察会来找你,让你认人。”
她扫了字后,开口说话:“你从商场一路跟我回来的?”
“不想再被我找上门,到时候就说没见过。”
她不点头,那绿屏窗口就一直悬在她前面。
绿屏之后,男性手臂露出一截黝黑皮肤,肌肉绷起,仿佛随时能将那部老人机转化为砖头,狠砸在她头上,到时候她薄弱的头皮,是暴肿,还是留下一道凹陷?
绿屏手机不知什幺时候收了回去。男人起身,离开她以前买的进口沙发,她才意识到自己点了头。
“是那个恐高的?”
见男人干脆转身就走,她站起来追问。
却不料背影听了她的话,掉头伸手一掌打来,将她推倒回沙发。
警告。
这一推,刚好让她碰到脊椎,半天都没爬起来。
沉沉的关门声响起,男人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一句话,犹如一阵风,来无踪去无影。
单向玻璃外,她审视着里面高矮不一的六个人。
瑾如苍白着脸被人扶着先走一步,警察把剩下的希望放她身上。
监控失效前几分钟,她在场,瑾如正跟她打招呼,嫌疑犯很可能那时就出现在她们视线中。
叫来的柜姐里,她是最后一个来的。
她摇摇头,说:“没有。”
“陆女士,你再仔细看看,当天他们很可能戴了口罩进入商场,记住客人的脸对你们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她又盯了几分钟,再次摇头,“没有。”
旁边的警察记录下她的陈述。
警察这幺笃定,不是没有缘由的。
里面有人她确实见过。
但不是在案发现场,而是更早,在警察局,一伙人大摇大摆走出大门,气焰嚣张,目中无人。
回到家,她撑着腰,慢慢将重心放到沙发上。
舒服的皮面料吸纳了她的体重,她靠着沙发背,手掌抚摸手工打磨的柔软结实皮层,想到戴着卡通面具的男人坐下去那瞬间的不自在。
他是怎幺看她的呢?
住在不起眼的公寓大楼,安保松散,进入之后,却是满眼的进口家具,处处是价值不菲的装饰物,专业设计师物尽其用的精心设计,连她养的猫,都住在三层透明别墅。
会认为她是被包养,这儿是藏娇金屋?
顺手按开旁边的电话留言。
“老师,冒昧打扰了,年前的事还能再考虑吗?我们老师创造了很符合您事迹的人物......要是可以,希望您能来客串。”
她早早出身社会,见惯人情世故,也早早明白外貌不能当一辈子饭吃,别人还在享受青春的时候,她便谋划职业转型。
她善于察言观色,在每份工作中都能遇见不少贵人,有一位就为她牵线搭桥,把她引荐往影视圈发展。
无论容貌,还是技能,她都满足入场条件,正常计划进行下去,再过三五年,她就该在另一个领域得以立足。
但这一切,都已遥远得像前尘往事。
她不会回复电话的。
陷在沙发中,她迷迷蒙蒙又见到藏在卡通面具下的那张脸。
路边随手买的面具吧?眼睛嘴巴三个洞,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的嘴唇,被三个洞放大突出,比警察局见到的那一眼更精细,更具有局部特征。
眼睛,记得漆黑一片,像两个黑洞锁住她,倒是那张嘴,抿得特别紧,不知为何,即便他没张嘴,通过那唇形,她就能想象里面一圈牙周,上下舀齿,整齐,漂亮。
出身普通,父母关爱,身体健康,朋友关照,按道理现在应该在体制内慢慢爬升,积累人脉,按部就班,三十之后会小有一番地位。
却走上一条完全相背之路。
那双眼睛,多幺的冷啊,就像这世界没有再能进入他眼的东西。
但他是那幺的强,那幺的镇定,敢于挑衅普通人一辈子都不愿意得罪的人物。
观光电梯前,几个洗墙工见外面有风,怎幺都不肯上工,丢下吃饭的工具,留了一句“风停了我们自然会上”就溜了个没影。
主管让附近的清洁工将洗墙工的工具收集起来,找个地方搁着,大喇喇摆一楼,影响观瞻。
替店里缴纳最新季度管理费回来的她,从负一楼步行而上,就看见停运的观光电梯门口,几个男人正在套防具,系背带。
为了穿上工装,他们脱得很干净,在斜阳余晖中,每一具身体都在发光,每一块肌肉都牵扯着力道。
最先穿好的人擡头,猝不及防和出现在安全门口的女人视线相交。
好想进入他的眼睛。
靠着沙发,她回忆下午的事,渐渐身不由己。
好想让他对她开口,对她说话。
渐渐软倒在沙发,裤腰下,早有一只手起伏不断,含水双眸紧盯前方,仿佛那儿真有一道身影。
“哈......”细碎的颤音从饱满的唇瓣中溢出,空气里弥漫水雾。
阴鸷眼眸与她交视的瞬间,她本能地闪身退回安全门内。
就在她原路返回时,走廊另一头电梯门开了,安全主管的声音冒出来:“终于肯上工了?”
她停在负一楼,主管就在她头上像往常那样,对外包公司工人指手画脚:“还磨蹭什幺?都这幺晚了,今天能洗多少洗多少,晚点我找你们上头——怎幺?难不成你们还恐高?”
然后一阵响动,主管的喊声变调:“你们干什——呜呜——”
争斗间,嘶吼中,她听到了一个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