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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微庭从甄钰下床要另外择医院住时,脑筋儿便飞速思考:哪家医院离住的地方近,哪家医院医资力量在沪上排得上号。

可是甄钰割割裂裂地离开医院就没有要再住别的医院的意思。也拐也拐地往前跑,远远撇开顾微庭,看见黄包车,哪管上头有人无人,都伸手拦之,要立刻回四马路。

对面风吹得甄钰眼眶红,衣裳头发乱,脸颊急得红春春儿,不像个正常人。

有的空车车夫见她从医院里出来,疯疯癫癫的样儿,以为她有夹脑风,坐窝儿不敢止步,脚一拐,望着天,吹着口哨,佯装没看见,绕路而行。

等人将消失在视线内,顾微庭才知道拔脚去赶,还有一步才赶上时,他擡手捽住甄钰的一截袖子:“你要去哪儿?”说话间,五指一笼,紧紧裹住手腕。

甄钰可不是搓熟的汤圆,不由人把控,扭动手腕,脱不开五指,一副吃生葱的脸儿,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找姆妈。”

顾微庭没有松手,甄钰擡起另一只手要给他一个反抄耳光,不过举起后没有落下。

一忽觉转,甄钰的状态变化无常,时而静,时而躁,和昨日截然不同。

莫不是怕自己真怀了孩子,但前先积的阴德会与孩子来受幺?

顾微庭看不透,但慢慢忆起她第一回住院时也是如此疯疯癫癫,听不进劝,嘴里是说不完的道理,心底处是泄不净的仇与怨,要长要短的,似是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轻而易举地可以触碰到肚肠角落的伤痛。

顾微庭竟觉得掉态的甄钰,比掉泪时可怜。吃饭尚不知饥饱时,家庭破碎,稍长大些知晓姐姐死去的秘密,又觉得自己是个多头、害人精,秘密不能告知他人知,活得可似是拆拆单单。

出生出世,没过上几天温馨的日子,于是待她要多带只眼睛。

“我送你回家。可是你姆妈在公馆,不在四马路,所以今天我们回公馆住一晚。”   顾微庭在她耳边错落错落几句温柔话。

刻下甄钰听不进劝,只能先顺从她的意思,犯勿着争这次话差。

甄钰乖常起来,也不抗拒去顾公馆了,但到了顾公馆,却是没见到小宝弟。公馆里寡寡剩几个大姐和娘姨,而院子的引路石上,有一串新鲜的脚印。

顾微庭扶甄钰在沙发椅坐下,他管娘姨要来当饱的糕果和牛奶。甄钰没吃早饭,接过来敷衍着吃。见她吃东西了,顾微庭才问方管家:“他们人呢?”

方管家看见甄钰也在,走心境,低低咳了几声。

几声咳嗽停顿有序,人家话里藏阄,他是咳嗽里藏阄。

顾微庭知情况不乐观,悄悄和方管家溜个眼色。

“唉,闻多了油哮气,喉咙痒叻。”方管家领会其意,侧过身,猫了腰,再用力咳几声,咳得眼泪都掉下来,装那喉咙有物,此番咳嗽,是在打扫喉咙,不见丝毫走作。

装得像,没讨人破绽,甄钰不疑,方管家思量好言语才停止咳嗽,上前道话:“这个夫人啊……昨日哦,和老爷乘车去苏州了避嚣了。大马路这里一到晚上就热闹,公馆又沿街,吵得哟夫人侧来侧去睡不着,这几日面孔希希瘦,到日子了,胃口也淡了些,睡不好,时时刻刻打恶心,吃什幺吐什幺,肚子的小孩子闹腾,肝花五脏在翻滚,好可怜哦,整日价淡滋滋。”

说到肚子二字,方管家把手放在肚子上,摇摇头,套甄钰的意思。

顾公馆又不是什幺单墙薄壁建造的,外头的杂声怎可能影响如此大?甄钰心上测得火着,狐疑地望着顾微庭:“姆妈就这样去苏州了?可她没与我说。”

方管家哎哟一声,不掇气地话赶话,还用上了乡谈:“老爷好作兴她叻,茶里饭里都顾惜她,这不,昨夜头就带她去苏州调息了,去得着急,还有好些东西落下了没捎过去。夫人上车前摸着耳朵说耳朵热,道甄小姐念叨着自己,不能就这幺走了,估摸过几日,就会打电话过来了。苏州好哇,甄小姐你知不知道苏州风光好,要要好好的情侣、夫妻或是独身汉也爱去那头。空气好,还禁鬼叻,最适合调息了,吃得也多,汤包、粢饭糕、小笼馒头、瘪子团,比这里的还好吃,麻粽糖都有叻。那里还有家医院,接生的医生技术,用你们广东话来说就是顶呱呱,什幺病在哪儿都是希松了然道,比以前宫里头收小的老婆子和老太医还厉害。”

虽是初一一句,十五一句,倒也前句应着后语。

小宝弟从昨夜头开始腹痛,今早痛色加剧,咽酸得来,吃了些盐花水也疼,兀兀欲吐,床单哪儿到处有红影影,脱了里裤一看,才发现是私处下血水了,顾荣金怕得脸走形走状了,怕小宝弟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匆匆送她去医院检查。

小宝弟还未足月,疼得如此厉害,恐是成形不久的胎儿在作祟,一时间,顾荣金也不知自己是更担心小宝弟还是那个孩子。

顾微庭想停止这个话题,便也柔声下气搭上几句话,让甄钰放下肚肠,先休息。

甄钰把疑虑藏起来,弗做声,弗做气。

转椅柔软,屁股揾在上面,感到浑身通泰,腰肢一软,靠了上去。顾微庭从沙发上拿来软乎乎的枕头给她戗着。

吸顶灯正对着天灵盖,大白天的竟然还开着灯,灯光射在眼睛里,看了触眼睛。室内无风,吸顶灯却摇摇晃晃,甄钰眼错,看见一串东西兜面上砸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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