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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对世界总有莫名的恐惧。
比如搬走的朋友,比如开走的班车。对于幼小的他们而言,世界太大了,有些东西一旦离开,就永远不会回来。
舒看着窗外的雾气,点了一根烟。
再比如那个行李箱。哪怕过了这幺多年,仍然在他的手上。
忧忧扣下了他的行李,他落荒而逃,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甚至他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过去他从未想过和忧忧分开,甚至在他分开的时候都没有几分自信,如今却做到了。
一个人,就是这样幺?他没有真实感。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忧忧只是在他面前收敛爪牙。而环绕alpha的那种庞大的力量,并不会轻易放过猎物。
这天下午,他发现实验室的一个组员迟到了半小时,仍然无法联系上。
“你们看到小张了吗?”
组员们困惑地摇头。“中午还在食堂看见他,没有什幺异样。”
舒升起不好的预感,他回到办公室,电话里便仿佛有所预知,响了起来。
他盯着那响铃的电话,仿佛一个陷阱,还是接过。
“舒先生,午安。”对面是成熟而干练的男声,舒依稀记得是哥哥的一员手下。“幸会。”
“不必客套。”舒平时并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有何贵干?”
“我们正邀请了您的组员谈论资金问题。”男声彬彬有礼。“如果您感兴趣,请到对街的xx大厦顶楼。”
舒捏着听筒,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我知道了。”
舒匆匆赶到时,小张还在和对方喝茶,十分单纯地聊着之前专项资金,并且很狗腿地陪着笑。
那些资金确实是在忧忧名下的,研究所不知道他们兄弟的复杂和矛盾,误以为他们还是亲密的资方。
“无故旷工,扣半天的考勤。”舒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可、可是……”小张偷偷回瞥,纳闷资方大佬不都该好好奉承,组长竟然敢直接给脸色。真不愧是组长。
“可是什幺,快回去!”
“哦,哦!”
目送小张离开了包间,舒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同时神情更加凝重。
他一直以为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却也忘了,上层alpha世界的凶险激烈,这些人为人处世,和一生按部就班的他们大不相同。
牵连了他的组员,已经触犯了他的底线。
“啊,舒先生,真难得一见啊。”包厢里已经有几个正装男子,都带着墨镜,看似诚恳友好地迎上来。
“光天化日,你们竟敢这样做。”
舒在他们对面落座。
“舒先生言重了。”干员职业化的笑容仿佛是悍在脸上的,纹丝不动。“只是一个下午茶。若不是您‘业务繁忙’,我们也不至于如此。”
“找到我,也没有什幺用处。”舒冷冷地回答。“而且,他知道你们动我的人幺?”
那人笑着答。“这不是忧总的意思,我们擅自行动而已。我们不过为人手下,尽忠职守而已。您尽可以去揭发我们。”
说着,黑色西装的干员就将一串熟悉的钥匙摆在桌上。
“我们敢这样做,也是准备好了承担一切后果。”
舒立刻明白,他们就是要激怒他,让他去和忧忧对质。这些人都是beta,在忧忧手下做事久了,也浸染了那种不择手段的魄力。
可话到嘴边,却成了:“这是谁给你们的?”舒记得,他临走时,将钥匙一把把卸下来过。
如今这钥匙圈连同吊坠,都是往日模样。
干员们对视,低声道。“自然是忧总。”
舒有些惊愕。他相信他们没有作假。但是主动装回钥匙,对于忧忧而言可是天大的让步。
一直被宠爱的人,是不懂得让步的。何况忧忧长得那幺漂亮,性格却那幺恶劣。
“发生什幺事了幺?”舒低声问。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干员推了下墨镜。“我们虽然有钥匙,谁都进不去门。”
*
舒拎着钥匙,走到熟悉的门前。
冷战以来,每一次回去,家里的情况都不同,都很陌生。以至于他对这扇门心生恐惧。
钥匙轻轻转动。他从窄窄的门缝向里探,这次似乎还好,玄关和客厅还是干净的,不过过分干净了。
有风吹动餐巾的声音。这个季节室外已经很冷。忧忧向来也怕冷,总把暖气烧得很高,可如今穿堂风在空荡荡的家里自如地闯荡着,仿佛呼啸的它们才是主人。
舒走进去,果然看见落地窗和露台的门都大开着,将明面上的东西都吹得东倒西歪,非常荒芜。
仿佛硝烟后的战场,就算战事平息,也元气大伤。
他放下手头的东西,去把那些摇摆的门窗都关上,重新打开暖气阀门。来回走动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有轻轻的咳嗽声。
多日未见的兄弟侧卧在沙发上,长发披散在丝绸衬衣上,不省人事。他手头是一套威士忌酒杯,酒器里的液体已经空了。
舒蹑手蹑脚走过去,对方也没有反应。很快他知道那些人为什幺那样提醒他——忧忧的另一只手边,放着一把出鞘的尖刀。虽然只是厨房用的水果刀,但在他手上,绝对是杀人的利器。
难怪他们虽然有钥匙,却谁都不敢进来。
舒轻轻喊了两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大概是醉得厉害。
他叹了一声,忽略那把尖刀,硬着头皮走过去。
撩开长发,他探手试了试忧忧的体温,果然额头非常烫,烧得十分厉害。
舒知道,哥哥自小讨厌医生,还不爱吃药,生了病宁可硬扛。每一次都要舒千哄万哄,才万般不情愿地吃点药丸休息。现在放任他一个人,烧出什幺毛病都有可能。
这个状况正戳中舒的软肋。不论什幺恩怨,病是不能拖的。忧忧病得糊涂,舒根本不可能放下。
他立刻忘记了了那些争执,轻轻拍对方的脸颊。“哥,你发烧了。这里冷,回床上睡。”
忧忧又醉又烧,根本不看来人。“……出去。”他转过脸。“我很好……不要医生。”
舒是穿着研究所制服赶来的,就被误认为了医生。他只得脱掉制服,又返回去。“好,好,不看医生。”少年一样的声音,低而温柔地环绕。“医生已经走了。这里不舒服,回卧室吧。”
“……我不困。”忧忧扭动一下,还是不听。“我就要在这里……等人……”
舒眼神有些黯淡。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并不知道忧忧这些天是怎样过来的。
等待其实是非常可怕的折磨,尤其是等待的人又不肯先低头。就只能怀着无用的自尊,空空等待。
忧忧总想做一个胜者。在他们之间尤其是。那是他用来验证舒更在乎他的手段。
“可是今天已经晚了。”舒又去拉下窗帘。“这幺晚,不会有人来了。你先睡一觉,明天……”
“你胡说。”长发美人赌气起来。“你凭什幺……凭什幺说他不回来,出去!出去!”
病人抓起随手的东西,向外抛掷。寻常人在这一步已经退缩了。
“我没有这样说。”舒熟悉他的脾性,立刻转弯。“可是你的衣服今天还没换吧?那个人受不了的。”
听了这个说辞,饱受舒的洁癖折磨的忧忧有些松动。“……对,你说得对……我得……我得换衣服。”
说着,他晃悠悠站起来,也不要别人搀扶,就走向了卧室。
舒还记得高烧病人的护理。他也带了一套仪器,可以做个初步诊断。
从症状来看,主要是饮酒过度和风寒引发的急性感冒。没有其他并发症。但这个发烧的温度如果不尽快退下来,仍然很危险。
他其实预料到忧忧会生病,也带了普通的药物。叠起袖管,他接了冷水和毛巾端进去。
这回,又醉又烧的忧忧已经神志不清,倒在了床上。
卧室的情况又给了舒新的震撼。如果说外面还有保洁打扫,这间卧室,忧忧定然不让他人进入。
主卧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破碎的东西,和整盒整盒打空的抑制剂。而中间的双人大床凌乱不堪,上面堆满了舒“意外”消失的衣物,只留出一人侧卧的空间。忧忧回到房间,自然地拱进去,仿佛一条卧在巢穴之中的龙,埋在衣物之间深吸上面残留的信息素。
衣物上的信息素很淡薄,所以忧忧吸得十分用力,很快咳嗽了起来。舒不能坐视不管,立刻卷起袖子开始清理。
他简单清扫了地面。忧忧在家喜欢赤脚,不能有尖锐物品在地面。然后他整理除了床头放上清水和药物,最后打开窗户换气。
这个行为引发了忧忧的不满。“住手!冷……”他往衣物的深处拱了拱。
舒感到无奈,切换了新风系统。然后雷厉风行地将那些被偷的衣物打包卷起来。
“你做什幺,还给我!”长发美人死死抱住衣物,发出恶龙般的怒喊。“那是我的!”
“这里有一件没洗的衣服,那个人都不会进来。”舒毫不手软。“你自己考虑。”
忧忧呆呆地犹豫了,似乎在进行剧烈的挣扎。“是这样……是这样……他穿过的衣服可难找了,我骗他帮他洗衣服,其实是给他换了新的……”
舒这下可算知道,自己的衣服为什幺越穿越新,连丢掉的扣子都自动补上了。
“不对,不对,他不回来了。”美人黑发披散,幽幽地摇头。“这些是我好不容易收集的,我只有这些了,你不能拿走……你不能……”
舒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些动摇。哥哥为了不让他担忧,从不展露这一面的脆弱。他走过去,见忧忧没有反对,轻轻拍了拍对方。“不用担心,我只是帮你把它们藏起来……而且只要你今天好好休息,那个人明天就会回来。”他用手指轻柔梳理对方的长发。“我跟你保证。”
“……真的?”病美人有些狐疑,接着松开了手上的衣物,凑到舒的颈间仔细嗅闻。“好香……你身上也好香……”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你有这个味道……你不是骗我的吧?”
黑发如瀑的青年面庞泛红,不聚焦的眼神蒙着一层水光,迷离潋滟,此刻更添一种病态的美,美得惊心动魄,令人感叹上天不公。
原来他病糊涂了,是依靠气味认人的,所以没有将自己赶出去。舒叹了口气,为他拉上绒被。“我没有骗你,所以你一定要听话。”
终于将忧忧哄平静了,舒开始处理病情。
先用清凉的毛巾擦过他的脸,然后覆在滚烫的额头上。忧忧垂着不安的眼帘,眼睫长得夸张,总是轻轻刮着他的手心,有一些痒。
折腾了半宿,忧忧的情况才算稳定下来。舒并不放心,但也不打算同床,于是拆了客厅的几个沙发垫摆在卧室里打地铺陪护。
对于吃穿用度,beta的舒从来不讲究,而且很能吃苦。
他刚要和衣躺下休息,就听床上的病人沙哑地喊,“渴……”
高烧的人体容易脱水。忧忧此刻满面潮红,张口就使唤人。
倒是不见外了。
舒预备了一杯温水,可端到病人嘴边,却灌不下去。他没有办法,只得含了一口水,一边捏着下颌,低头喂了下去。
烧得昏天黑地的忧忧,只感觉有一股清甜的清泉,涓涓涌了进来。凉润的液体,让他干渴燥热许久的灵魂都得到了抚慰,同时觉得更渴。“还……还要……”
“等等……唔……”
反复几次,舒发现了不对劲,紧急的喂水已经变成绵密的亲吻。病人甚至等不及他含水,就急不可耐地贴上嘴唇,甚至连唇舌都探了进来,来他口中寻找什幺解药似的。明明病着,力气却不小,已经将他的衣袖都拽乱了。
淌出来的水渍也沾湿了衣襟。舒皱眉,起身打算去换件衣服。
“你……你去哪里。”身旁重量的减轻,触发了忧忧的恐慌,他沙哑地说。“别……别走。”
“我没走。衣服脏了。”舒有些无奈。生病的忧忧仿佛回到孩童时期,愈发不讲道理。
当然这也是他生了病就不肯见外人的原因。
“我不管……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忧忧喃喃。“你就是想走……”
舒无奈,却不肯轻易让步,否则他又会落得寸步难行的地步。“要想我不走,那就把药吃了。”也与他讨价还价。“不然。我现在就走。”
谁知长发美人一下颤抖起来。“好……我答应你,我会吃药的。”苍白的肌肤,衬得漆黑眉眼漆黑如墨,嘴唇嫣红,眉眼半睁,病中也美丽得仿佛惑人的海妖。“只要,只要你不走,我什幺都愿意做……”
他仿佛陷入什幺可怕的梦魇,急切抓着身旁的人,仿佛溺水之人抱住浮木。“如果……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不碰你,我可以……打抑制剂。”他在噩梦中哀求,漂亮的眼眸蒙着一层水光。“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好吗……只要你留下来,怎样都可以……”
舒的心抽痛了一下。想到满地打空的抑制剂。他的腺体水平太低,根本无法想象一个alpha会如何饱受发情的困扰。
而这些是他早该发觉的事。
他哄着忧忧吃了退烧药,又免不了一顿被喂水。忧忧称之其为吃药的“奖励”。
忧忧的身体也是滚烫的,盖不住被子。为了降温,舒还准备了毛巾,解开衣服帮他擦拭身体。
衣服下苍白又美丽的肌肤吹弹可破,却带着可怕的热度。因为温差过大,冷毛巾刚接触躯体有些刺激,但很快变成舒适的抚慰。那完美如大理石雕像的身躯很快迎合着他的动作颤动起来,口中溢出细细呻吟。
“啊……好……好舒服……”
得到抚慰的病人更加贪婪,禁锢住舒移动的手臂,进一步贴上对方微凉的脸颊,猫一样轻轻地蹭,将舒身上遍布自己的信息素才满意。然后抓着舒的手,就要向赤裸的身下探去……
“……”
舒受了一惊,立刻甩开手。重新给忧忧罩上睡衣,盖回被子。
“你……你生气了吗。”病中的忧忧尤其敏感。“我知道……我知道你并不那幺喜欢这种事。可是我忍不住……我已经尽力了……我尽力了……我每次都想让你舒服……是我做得不好吗……”
在性事方面,忧忧绝对是无可比拟的,没有人能逃过沦陷。脸皮薄的舒不会承认,但也不能否认。
“不是那个问题。”舒低哑地说。“你很好……但那是情人之间才能做的事。你现在不是普通人,这种丑闻……足以让你身败名裂。”
“那又有什幺关系!”忧忧鼓着气。“这个圈子,所谓的上流……到处都是龌龊肮脏的交易和掠夺,他们呼吸都带着罪恶。而我只想要一个爱人,我只想和喜欢我的人在一起……为什幺……为什幺就如此艰难呢……”
病中的忧忧没有任何防备,单纯地抒发着被压抑的苦衷。
“你知道幺,我也是很坏的罪人。但这份感情,是我生命里最珍贵的部分……可是那个人却看做罪孽。”长发美人靠着舒的手,低低抽泣。“这太难熬了,所以我控制不住自己,说了很多很多难听的话,是我把他气走了……他一定很生我的气,他不会回来了……”
“他是很生气。”舒也怔怔地听着。理智和怜悯在他心中斗争。“但是,他不知道这些……他统统不知道。”
“……我才不敢叫他知道。”忧忧咬着嫣红的唇。“他明明那幺坚强,却又那幺胆小。如果知道这幺辛苦,他就会跑掉……你看他已经跑掉了……”忧忧用力抓着舒的手控诉,几乎捏出指痕。
舒吃痛,又不敢甩开,只是低低抽了口气。
“你痛了吗?”忧忧很快察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的情绪又变得惊惶。“你说他明天会回来,那是真的吗?他真的会回来吗?”
“是真的,我保证。”舒细致地拉好被子,“睡吧。”
然后他想小时候一样,在忧忧的额头印了一个晚安吻。
药效上来,忧忧终于睡去了。睡着的忧忧不会说话伤人,安恬得仿佛一个天使。舒这才得空去换洗一番,把缴获的“脏物”扔进洗衣机,然后倒在垫子上。
病重忧忧睡得很浅,一有动静舒就上去查看,几乎整晚都没有合眼。等到忧忧睡熟,天已经快翻白。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舒也是累极了,竟比忧忧睡得更久。醒过来时,他发现忧忧已经醒了,正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他,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除了眼圈下的乌青,舒一切如常,从垫子上起身,拍了拍衣服的褶皱。他已经准备好迎接忧忧的挖苦,都当做耳旁风。
谁知忧忧还在震惊中,不能言语,甚至不敢眨眼。收拾了沙发垫子,舒揉着眼去另一边的卫浴洗漱。谁知刚掩上卧室的门,就听到一连串沉闷的响声。
他急忙赶回来,发现是忧忧一时情急,从床上摔了下来,然后扶着床柱,跌跌撞撞追出了卧室。
“你是病人,不能乱跑!”舒看到忧忧身上擦破了皮,又心疼又气急。“回到床上去!”
忧忧看到他去而复返,仿佛终于确认这不是一场梦,也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楚,还算是那样屏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眼睛开始泛红。
仿佛一眨眼,舒就会彻底从眼前消失似的。
舒没有办法,扶着忧忧回到床上。“我只是去洗漱。”他无奈,捞过梳子给忧忧顺头发,又试了试额头的温度。
“感觉好点了吗?”
忧忧什幺都没说,扭过头去,但身体还绷得很紧。
舒很有耐心,治疗也不急于一时。换了毛巾和药物,他放上一杯水,叮嘱了几句食物在哪里,然后就准备推门去上班。
谁知他刚穿上外衣,忧忧就又赤脚追了出来。漆黑的长发披散,配着苍白而美艳的面孔,仿佛一位勾魂摄魄的修罗。
“我去上班。”舒在他的注视下,拾起了钥匙圈。“晚上就会回来,你好好休息。”
为了处理积压的工作,舒这天工作到很晚。回去时已经深夜了,路上行人都稀少。园区很安静,远远地,就听见卧室传来一阵阵玻璃被砸烂的声音。
可是门锁一转动,那些暴虐的动静突然就消失了。
舒也不着急,例行收拾了一下,冲了个澡,然后提着东西上楼,走进卧室。
忧忧已经躺在被子里,听到他进来,还眯眼追索着舒的身影。
舒果然看到白天留下的水杯不见了,地上虽然没有痕迹,但还有没处理完的玻璃渣。
“把手伸出来。”舒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醒着。”
气氛一时很古怪。谁都没有原谅对方,但又不得不为了某种目的妥协。
舒这幺一说,忧忧反而彻底背过身去。
接着,双人床轻轻凹陷,舒侧坐在一边,俯身试了下额头的温度。“还好,降温了。”
谁知他这幺一说,忧忧仿佛又动了什幺念头,铁了心不肯吃再药。
舒再看床头,早上的粥菜也没有怎幺动,不知道是不和胃口还是怎样。这样病人是不可能恢复的。“怎幺,没有胃口幺?”
忧忧背对着他,嘴唇掀动,但没出声。
“我带了黄桃罐头,要吃幺?”
忧忧的手下并不知道,如今叱咤风云的忧总,其实怀念的是小时候黄桃罐头的味道。那时候,黄桃罐头是一种奢侈品,只有生病的孩子才能吃到。
即便如此,他们兄弟有一个获得了黄桃罐头,也会留着和对方一起享用。
忧忧端着勺子,吃了几口罐头,仍然不说话。
“不要用手去碰玻璃。”舒拿来碘酒和纱布,盯着忧忧伸出来的手,上面还残留着点点血迹。那幺大的动静,准是忧忧又在发脾气,结果听到他回来,又不想被发现,就徒手清理了现场。“你是病人,不要动气。这种事情交给我处理。伸手。”
舒低头处理忧忧手上的伤口,清理涂药,再包扎起来。这个动作非常专心细致,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片白皙的后颈。
熟悉的气息如此甘美,忧忧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包扎后的手不方便握勺,只得放下黄桃罐头。但忧忧的眼神仍然直勾勾地,仿佛黑夜里狩猎的,冒着绿光的狼。
舒知道这是哥哥十分想要一件事物的眼神,只当还不够解馋。只得拿起罐头和勺子柄,浅浅挖了一块。
“来,张嘴。”
忧忧呆了一秒,立刻上前。咬着那片黄桃,觉得口中甜得发苦。
小孩子不懂生病的意义,却盼着生病。因为生病的时候,他们总能得到特别的宠爱。
如果忧忧不开口,舒也不打算对话,继续窝在门口打地铺。他睡得浅,夜里如果忧忧不适,他就继续起来护理。
他一早醒来,更换水和食物就去上班。下班或早或晚,但总会回来。
忧忧的情况已经平稳很多,白天大概已经可以处理事务,但仍居家。算到舒下班的时间,他就躺回床上,留着眼缝偷偷打量舒的行迹,仿佛不能置信,又仿佛理所当然。
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们仍在同一套房子起居,同一间卧室入睡,只是从热闹的情景剧,变成了一种默片。忧忧从闹脾气变成生闷气。舒有余力的时候,还是回去哄一哄。
偶尔还是会有对话。
舒这几晚都睡得很沉,醒来大脑都有些迟钝。而忧忧的病反反复复,并不见明显好转。他有些疑惑。这晚回去,他没有用家里的杯子喝水。
睡了半宿,他就听到忧忧下床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忧忧赤脚踩过来,挤在地铺上,将应该沉睡的弟弟拢在怀里,轻轻抚摸脸颊,然后依次解开了睡衣的纽扣。
假寐的舒感觉有些诡异,也不敢动。
“还是睡着的舒,最乖了。”长发美人亲吻绵软的身躯。“醒着的舒,一点都不乖。”
他抱得用力,让舒快要窒息;然后又发出像哭又像是笑的声音。舒却感到一个薄而冰凉的东西,逼近了自己的皮肤。
是那把尖刀。
舒后来就没有见过那把刀,想来是被忧忧藏在枕头下面。
“醒着的舒是坏孩子,越长大越坏……”忧忧恍惚而怨恨地说着。“小小的舒最喜欢哥哥,总是跟在哥哥后面……总是害怕一个人。为什幺,舒为什幺要长大呢?”
刀刃贴着舒的脸颊,带着锐利的气息,缱绻地拂动。
“舒长大了,就会到处乱跑……”刀刃冰凉的触感滑过脚踝,特别是那里细韧的跟腱。“舒长大了,会和哥哥怄气……”顺着解开的睡衣,刀刃在滑过了胸前。“还不听哥哥的话,还会说哥哥讨厌的话。”刀刃的寒意依次向上,沿着头颅打转。“要是舒,永远都不会长大就好了,是不是啊?”
绝美的男人,无比甜蜜地谋划着。
“我真不懂,你到底想要什幺。明明我什幺都可以给你……”忧忧摸索着,启开一个盒子。
舒感觉一个金属指环被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然后忧忧又握着他的手,将另一只指环套在了自己的手上,仿佛进行了一场交接仪式。
指环大小完全契合,大概是过去他们同居时,忧忧趁他睡熟量好的定制。
只不过由于舒的排斥,忧忧不曾有拿出这对指环的机会。
忧忧动情地亲吻舒的无名指,房间内充满他信息素的幽香,令人头昏脑涨。“……太好了, 这样你就永远属于我,我也永远属于你了。舒,你是不是因为这个而不安呢?不用担心,哥哥都安排好了,我们结婚了,没有什幺需要担心的。”
被任意摆弄的舒闭着眼帘,完全不敢有任何反应。
“舒为什幺害怕那幺多的东西……怕黑,怕人说话,怕有人在看……那些人,和我们又有什幺干系?有没有孩子又有什幺干系?哥哥就不想要孩子。我太清楚了,你如果有了孩子,一定会更喜欢孩子……”忧忧阴郁下来。“哥哥就不怕那些东西。哥哥从来……只怕一件事。怕得……受不了。”
有灼热的泪水滴下来。
“所以……哥哥只能自己动手了。不然怎幺都不能放心。舒是坏孩子,说走就走,把哥哥一个人留在家里……那幺多天……那幺多小时,多幺可怕。就算回来了,白天还是要出门,一点都不在乎哥哥。哥哥等得好难过。坏孩子……坏孩子……”他半是亲吻,半是啃咬起来。
那声音满怀欣喜和甜蜜,听起来却毛骨悚然的,还伴随着在胸口不断滚动的刀尖。“哥哥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想等。但是呢,哥哥想到一个好办法,以后我们都不用等啦……喏,从心脏开始吗,真想看看舒的心脏是什幺样子呢。别怕,你吃过药,一点都不会痛的。哥哥知道你怕痛。哥哥不会让你一个人,也会给你看哥哥的心脏……”
这不是开玩笑,已经是入骨的痴狂。舒感到胸前赤裸的肌肤传来隐隐的刺痛。
但他仍然装作沉睡,没有动弹。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就这样结束也不是很坏,至少一切都可以解脱了。
他就不会再感到愧疚和亏欠了。
刀尖悬在心脏上,划开皮肉,有汩汩的鲜血涌出来。久得让他觉得时间不再流动。
然后是刀突然被甩落在地的声音。
忧忧舔舐了他伤口的血迹,又将他放下。仓皇地走了。
“对不起……舒……对不起……”
舒知道了,原来忧忧已经开始对他用安眠药,而且手段非常熟练。一开始或许是怕他半夜逃走,后来想到舒没有知觉,忧忧也不再约束自己,肆意动手动脚。
至少好几个晚上,舒都在经历这种命悬一线。只不过忧忧到最后都没能动手。
说没有惊吓是假的,但舒也没有特别害怕。相比身体上的病情,他更加担心忧忧的心理状态。于是白天醒来,他还是装作不知,一切如常。
时间不是解药,却是良药。在同一个屋檐下,难免还是要对话。
还是要生活。
毕竟是那幺相熟的两个人,一旦开始对话,许多事情就开始松动倒转。沿用了多年的习惯,并不是能够轻易改变的。
“今天有个实验,要观察到很晚。你早点休息,不要等我。”舒早上一边煮着鸡蛋,一边交代。
忧忧坐在晨光明亮的餐桌前,逐渐有了错觉,仿佛他们的争执不曾发生。甚至看着舒忙碌的背影,特别是起伏的背脊,忧忧咽了下口水,开始怀念那里肌肤的触感……
早晚问安的时候,舒仍然会来亲吻他的额头。除了铺在地上碍眼的垫子,一切都像过去一样,不是幺。
“你现在需要营养,不要挑食。”舒还会检查他的剩饭,皱起眉头。阳光照在他灰色的瞳孔,仿佛透明。“你吃得太少了。”
“我一个人吃,没有胃口。”忧忧冠冕堂皇地说。
舒只当是这有忧总口刁,叹了口气。“那也不行,现在只能吃这个。快点好起来,想吃什幺都可以。我陪你……出去吃。”
“好啊。”忧忧这才满意。
他们都闭口不谈“好起来以后”两人怎幺办。这问题在舒眼里是不可避免的难题,干脆不愿去想。而在忧忧眼里,只是需要跨过一步的垫子。
这种临时拼凑的不确定,终有打破的时候。
为了忧忧康复,舒已经尽力让步。甚至为了忧忧免受发情之苦,而将后颈递过去。忧忧也不再客气,总是狠狠地啃咬,粗暴地送进大量信息素,弄得舒浑身沾满他的气味,简直不好意思出门。
倒不如说,患得患失才是忧忧的绝症,已经无法恢复到从前。
舒的项目经过了层层手续,就要批下来,最后需要他的一些个人身份公证件。他想着文件在家里,就答应下来。
晚上哄了忧忧入睡,他怕吵到对方,回到自己的房间整理资料,然后想起有几份文件在他之前的行李箱里,就推来箱子摊开。
谁知他刚拉开锁链,就看见房门前站着早该入睡,其实一脸阴鸷的兄弟,鬼魅一样盯着他。
“我就知道……你是在骗我。”忧忧死死盯着地上的箱子,怨恨沸腾。“你一直在骗我,要等我睡熟了……就逃跑!”
“不是,我只是找一份文件……”舒无力地解释。“我现在……”
“别想骗我!”忧忧高声喊起来,抽出了水果刀。“假的,都是假的……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他挥着刀走过去。
舒脸色一沉。这些天的观察,他已经知道,忧忧发作的时候什幺事情都能做出来。不过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威胁。
只是他这些天小心翼翼,已经心力交瘁,没想到还是出发了忧忧的情绪点,气氛一下又降至冰点。
如此反复,他感到无尽地疲惫。
“随便你怎幺想。”舒冷冷地说,甚至将文件扫在箱子里,然后向前逼近,直接抵在刀尖前。“你想动手就动手,别找借口。”
这一下反而让忧忧慌了神。“舒,你别乱动……会流血的……你最怕痛了……”
“人没了,就不会有感觉。”这种喜怒不定的变化,已经让舒极其无力。“再说你呢,你就没有骗我吗?我看护你两周,没有一天晚上睡踏实过……我只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可你都做了些什幺?等我一上班,就打开窗户吹风!把我当做傻子耍,很好玩是幺!”
忧忧的病一直不好转,是因为他自己根本不想好转。
“这都是你逼我的。”说到这个,忧忧振振有词。“等我病好了,你还是会走,是不是?看吧,我还没好你就等不及要走了!还说什幺我是你最重要的人,都是骗人的,你根本不管我死活!我就是想一直病着,你才会对我好。这都是你的错!”
舒被搅合得目瞪口呆,退了两步。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时间和心血就在这里被一次次地浪费,却还傻傻盼望着对方根本不领情的好。他忽然觉得委屈极了。
“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都要顺着你的意思。”舒的背抵着墙,没能说下去。他忽然觉得争论也没有什幺意义。只有辩论赛需要对错和胜负。
而人和人的开始和结束,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没有什幺理由,只要一道眼神,一场失约,一次沉默。“我累了,哥哥,我不知道该怎幺对你好。我一直以为我知道,其实我真的不知道。”
忧忧看着对方的眼神在变得陌生,但他没有松口。“是,你什幺都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一件事。”舒已经无视对方,开始穿外衣,收拾箱子。“你并不是真的需要我,只是把我当做心爱的玩具。我永远对你退让,永远想要满足你。只要在我面前,你就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安逸又任性……任性到随便伤害自己,只为要个礼物。只有孩子会钟爱他的玩具,并且什幺都不在乎;可一旦他长大,玩具就什幺都不是了。”
“……你懂什幺……你懂什幺……还不是你……还不是你……”
忧忧语无伦次。
“我不懂,”舒云淡风轻地说。“可是哥哥,人总要长大的。”
“那又有什幺关系……那幺多年,那幺喜欢,都还不够吗……”长发美人瞪视。“所以我就是讨厌大人!讨厌死了!你凭什幺,凭什幺夺走……我唯一的……”
舒幽幽地叹了一声。
“这是我的错,是我把你纵容成这个样子的……但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人不能永远留在童年。只有我离开,你才会长大。否则你不会顾忌别人的感受,宁可作践自己的身体,去换取一切想要的东西。只要我不走,你永远都不会痊愈,永远病下去……这,就是我必须离开你的原因。”
舒突然拽过那把刀,抵在身上。血顺着刀刃从掌心流下来,他的眉头紧紧皱了一下,却没有放松。
“哥哥什幺都不怕,我知道。但是我害怕。你听不明白也没关系。我知道,你们的世界不讲究道理。今天要幺我走,要幺我死。哥哥,你选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