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吾

普通的庄户人家一家老小全上阵,忙活一整年,也只不过堪堪一、二两银子的收成。那老人一出手便是罕见的阔绰,竟给了陈绯燃一块金锭、两块银锭,别说是从青州到峨眉,哪怕是从青州到大食也足够。陈绯燃揣着这几块宝贝疙瘩,一路上比护自己都护得周全,生怕让人着了眼,趁她晚间安睡时偷偷摸了去。

乘着今日来到阳乐镇,她索性将金银锭都换成票子和碎银,票子夹裹在衣服里层,碎银装在荷包里充当日用。阳乐镇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不止青楼妓院、茶楼酒肆数不胜数,武器铺子也很多。一路走来,陈绯燃随身携带的打狗棍早就破损不堪,这样赤手空拳前去太吾村,如果真碰到什幺悍匪村霸,她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思及此,她先去买了根粗绳缠裹的青竹杖,又买了几张死面饼,在客栈里休息一晚就起身去探访太吾村了。

阳乐镇在峨眉山麓,太吾村在峨眉山腰,路程并不远,但山路却多是曲折的羊肠小道,路边杂草丛生、烟遮雾扰,初入此地的生人很难辨清方向。走了几里地之后,就连羊肠小道也逐渐消失在湿润繁盛的丛林之中。林中树木参差,遮天蔽日,明明是晌午时辰却幽黯无比。陈绯燃拿出火折子造了只火把,火光虽然微弱,到底也能照亮方圆寸地。

然而愈到林深处,湿气也愈重,树叶上蓄积的露水沿着叶柄往下淌,滴滴答答得好似在下雨。陈绯燃的火把也被这“雨”浇灭,再用火折子点的时候已经着不起来了。没有火把,再往前走就十分危险了。她慎重地思考了一下,决定先在树桠上凑活一晚,等明天早上亮堂点再赶路。

今天早上从阳乐镇出发时,天刚蒙蒙亮;现在万籁俱寂,她在这暗淡的树林里独自入睡。陈绯燃从包裹里拿出个饼子,就着露水慢慢嚼。茂密的树冠层层叠叠,难得的缝隙里透着月亮淡黄色的光辉。深色的天上间或闪过几颗星子,在这乌压压的林影里显得如此亮眼璀璨。

陈绯燃躺在树桠上,粗粝的树皮磨得她脊背生疼。她裸露的手臂和脸颊上早已被横斜的荆棘擦破几道口子,现在静下来之后“砰砰”地发胀。在寂寞和疼痛的陪伴下,她不由得想起母亲曾经哄她睡的儿歌——

晚风婆婆轻轻吹,

月亮仙子笑微微,

娘用手儿当摇篮,

轻轻摇着小宝贝。

她的嘴角也因为这回忆酝酿了一些难得的笑容。陈绯燃轻轻哼唱起柔软婉转的曲调,清亮的声音逐渐和记忆里母亲的歌声重合。很多年前,她还能枕着母亲的歌声入睡,现在却只能自己唱歌安慰自己了。

第二天醒的时候,天色亮了许多。陈绯燃估摸着离太吾村也不远了,就索性放弃点火把的打算,系紧包裹往前赶。

就这样,凭借着青竹杖开路,太阳西沉之前,陈绯燃终于遥遥看见了太吾村。她本以为那位老人嘱咐她寻找的太吾村,必定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富庶之地,可是此刻那些美妙的想象全部烟消云散。

原因无他,眼前的太吾村荒旧破败,活像昨夜刚打了场败仗。

支离破碎的青瓦东一堆西一堆,哪里都有,就是不在它应该待的地方。房梁房柱倒得倒塌得塌,有些被火烧得焦黑,有些被鼠啮得破落。全村上下,竟连一间完好的茅屋都没有。

陈绯燃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近,稚嫩的面孔上一片无措与茫然。她本以为那老人指给她的是一条明路,千辛万苦到了太吾村,才发现原来不是明路而是绝路!待在青州,起码还能讨口饭吃;待在这鸡不鸣狗不叫的地方,她连讨饭都不知道去向谁讨!

站在断壁残垣的中央,连日来的狼狈和苦痛彻底将她压倒,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她的身体却抑制不住地颤抖,好像十五年以来所有的凄风苦雨都狠狠打在她的身上。

奔波数月,来的居然是这种地方。陈绯燃心中又恼又恨,不知是该恼自己轻听轻信,还是该恨那老头耍人玩。还说有人要和她这个小女娃在峨眉太吾村相会?谁会把相会之地选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啊?而且那人又怎幺知道她什幺时候到达太吾村呢?

现在想来,确实疑点重重。

陈绯燃捏紧包袱,正要下定决心返回阳乐镇的时候,一只手拍上她的肩膀。惊讶之余她匆匆转头,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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