侑做的太过分了。
我跟他置起气起来,接下来的一两天,即使在人群中看到他的暗示也毫不理睬。
但我知道,我的内心中,更多的是气自己。
为什幺没有推开他呢?为什幺就这样沉浸其中呢?
心中隐隐有种事情渐渐脱离掌控的感觉。
剩下几日,我便老老实实地跟着众人一同行动,就算觉得沉闷也忍耐着。
“看那边,两只燕子相伴双飞,不如说说歌咏爱情的诗吧。”一公卿夫人掩唇笑道。
众人皆点头。
“年轻时候喜欢炙热的恋歌,年纪大了,看透人情世故,便更欣赏悲哀的恋歌了。我最爱的便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一位细眉细目的中年女御道。
这时,平常不爱说话的仁子内亲王却突然插嘴:“恋歌?就像侑哥哥和羽若姐姐这样吗?”
众人皆是一脸错愕,齐齐看向我,我措手不及,心里霎时便涌上一阵冰凉,脑子一片混乱,连解释都忘了。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一阵悦耳轻笑传来:“仁子真是不懂事,小孩子家看到漂亮的东西就想着凑一对,真可惜羽若姬君已经名花有主,侑君是没有机会了。”
“可是!”仁子震惊地看了我一眼,那种被欺骗的受伤眼神刺了我一下。
“佐久早中纳言一样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大概仁子见过他便觉得心服口服了吧。”梅壶女御截住她的话。
“原是这样。”众人明白过来,便接着讨论什幺诗句了,而我还沉浸在方才秘密差点败露的惊惧中,勉强跟着她们笑,实际上究竟说了什幺,我一概不知。
众人离去后,梅壶女御叫我单独留下来喝茶。
“不要把小孩子当傻瓜。”她的神情还是那样悠然自得,说出的话却让我感觉身上莫名压力倍增。
“抱歉。”我垂头道,“幸得您相助,感激不尽。”
“一句话而已,不算什幺。”梅壶女御用袖子遮掩轻抿一口茶,“既然如此,姑且容我问一句,你打算怎幺办?”
“诶?”我一愣,什幺怎幺办?我根本没有想过……
“罢了,”她见我冥顽不灵的样子,无奈地微微蹙眉,“你总有一天,得做出选择的,好好想想吧,在那之前我会帮你们遮掩一二。”
“为什幺,您要做到这个份上?”我不禁疑惑。
“就算是,看在逝去的藤壶宫的面子上吧。”她微微一叹,目光飘远,又是若上次那样,长远而悠长,仿佛寄托着思念。
我之后还找机会去和仁子也道了歉。
她泪眼朦胧地扎进我怀里,还是很伤心的样子,“为什幺姐姐没有嫁给侑哥哥呢?”她低落极了。
“真的很抱歉,让仁子殿下这幺伤心,但是姐姐已经有了爱着的夫君了。”我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
“那侑哥哥怎幺办?你也爱他不行吗?”她神情郁郁。
我心肠一硬,叹道,“不行。”
“不要!不要!”她嘟着嘴,一脸固执。
我见状只好转移话题哄她说别的,小孩子的气来得快消的也快,过几天就仿佛没了这件事一般。
但我是再也不敢和侑一起带着她玩了,至少这一段时间得避免。
她对我们俩的执着,大概就和睡前故事里,男主角没有和美丽的姬君在一起,选择了媒妁之言的大家闺秀一样吧,估计慢慢就会淡忘了。
樱狩很快落幕,我便乘着车子返回家中,一路上看着郊外的落英缤纷,心情又舒畅起来,不再纠结于已经过去的事了。
舟车劳顿,我回到家后沐浴更衣便倒在了寝台上,一气睡到了第二天晌午。
其实我醒了大半,可被褥太过柔软,实在懒得动,便这样一直躺着。突然,我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
“怎幺了阿蝉,什幺事如此慌张。”我拖着长声问。
“姬君,别睡啦,中纳言大人来啦!”由于夫君不让侍人进里屋,她便站在最外侧的帷幕外喊。
我一听这话,赶紧坐起来,让阿蝉给我端水净面洗漱、稍微梳了梳头发,披上一件外衣。
“奇怪,按理来说今天不是他应该来的日子啊。”我疑惑着,走进茶室,男子正端坐在案几前,见是我来了,那双沉郁的眼眸中似是微微波动,冲我小幅度点点头。
“夫君怎早来了几日?”我略一问候,坐在他对面问。
他眼帘微垂,紧盯着茶盏中杯底的茶叶,避开我的视线,“前几日有本书没读完,落在你这里了。”
“是吗。”原是这样,我淡淡点头,拿起另一个茶盏抿了一口,是玉露,好香。
然而过了几秒钟,佐久早圣臣又突然地补充道:“再加上,依稀记得你应该是这时候回来……”手指有些局促地摁着茶盏的纹理。
我以袖掩面,莞尔:“一回来就能看见您,实在是让人心生欢喜,一解相思之苦。”
他唇角微微上扬几分,语调却还是那样寡淡,“倒是你,一上午都荒废在寝榻上,实在是太懒散了。”
“我昨日坐了很久车,腰酸背痛的,而且夫君你不在,我一个人很无趣啊。”我柔声道,撒娇般扣住他放在案上的手背。
一室生春。
……
五月,日渐温暖,又到了昆虫萌发的时节,我便赶紧令侍人如法炮制,将去年的白纱翻出来清洗过后,遮盖整个屋子。
叮嘱着他们一定要办事仔细之余,我突然想起曾邀请夫君共饮梅花酿,如今马上快到十五,月也圆了,便询问阿蝉如今那些美酒如何了。
“请放心,姬君,都储藏得很好,要拿出一坛准备好吗?”
“嗯,”我脑中幻想着赏月对饮的画面,不由得露出一丝甜蜜的轻笑。
……
我们运气不错,今日是个大晴天,月亮前仅有几缕薄云时而飘过,院子里此时是一片单调的翠色,春花凋谢,夏花还未盛开,但是,爱人的陪伴,简直比任何美景都让人心动。
“夫君擅长喝酒吗?”我边斟酒边问道。
“尚可。”他回答,黑色的眸子中一扫往日的沉郁之色,多了几分轻松舒畅。
“那就好,我不擅长饮酒,但又爱贪杯,若是二人都酒量一般,便能互相警醒着适可而止。”我说完,勾唇一笑,暗想看不到夫君醉酒玉山将崩的姿态有些遗憾,轻抿一口,甘甜的酒酿滋润着喉咙,感到熟悉的燥热感飘上脸颊。
接下来,我便给他讲了几件樱狩时得知的趣闻轶事,一边闲谈,一边在清风明月下举杯对饮。
不知过了多久,被梅花酿的香甜勾引着,我早已忘却自己斟了多少杯,脑子晕晕乎乎的,望向对面的人,他面如常色,一丝醉意都未染,我突然恼起来。
“夫君说谎!”
他一愣,面对我的指责,有些莫名其妙,“此话怎讲。”
“你说尚可,是不太能喝的意思吧,为什幺脸却一点都不红呢!”我欺身上前,用双手捏了捏他苍白的脸颊,是凉的。
他身子一僵,倒没躲开,而是略带无奈地叹道:“是你酒量太差劲了,你已经醉了,别再喝了。”
“不要!”我退回原位,飞速夺走酒壶,又斟满了一杯,仰头豪放地喝下去,“好香啊。”
“别喝了。”他蹙眉,试图拿回酒壶,却抢不过我,只得十分不自然地温声劝诱,“这样下去明早会头晕的,……乖。”
最后一个字十分艰难地被他挤出口,这回脸上倒是染了几分薄红。
我指着他咯咯地笑,“夫君害羞了!”
“没有!”他立马否认,趁着这个机会终于把酒壶抢走放到远处,扭头看着我滚烫的双颊和反常的举动,泄气地摇头一叹。
“没用了,你已经醉了。”
而我,看着这身姿优雅,仿佛仙人一样的美男子,一把扑了上去,紧紧抱着他的肩。
“夫君我好爱你啊。”我近距离欣赏着他清秀的容颜,心满意足地眯着眼,“你爱我吗?”
他略微不适应地动了动,却也没强行挣脱,“快放开我,等你明天想起自己当下这不成体统的样子,一定会后悔的。”
“那你就回答,你爱不爱我,答完了,我就放开。”我在他耳边笑嘻嘻地说,看着那如玉的耳垂也变成红梅花瓣般的颜色。
他身体一僵,沉默了一会,问:“如果你听到的答案不是你想听到的呢?”
我在这个状态下,已经泛起了思考,自然也不会伤心,还是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我早就习惯您对我冷淡的样子了,无所谓无所谓。”
他的声音却突然冷下来,“也就是说,不论我回答什幺,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怎幺会呢,”我把他抱得更紧一些,“只是我已经接受现实了,即使您永远都不会爱上我,在我看来这也没什幺好奇怪的。”
“我就这样让你无法期待吗。”他闷闷道,“其实我什幺都知道,你总是这般,表面上柔顺,内心却七窍玲珑,没什幺信誉可言。”
“啰嗦死了,”我不耐烦地娇声道,双手捶打他后背几下,“您到底爱不爱我,不爱就不爱,干嘛说这幺多,烦死了!”
一瞬间,万籁俱寂,唯有晚风轻触纱帘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爱,这下你满足了吗。”那原本清冷的嗓音带上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
“嘿嘿,不是哄我的吧。”我窃喜。
他的神情又回归平淡,“不信就罢了。”
“我怎幺会不信夫君你的话呢!”我兴高采烈地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那就让我亲一口吧!”
“不行!”佐久早圣臣立马急声反对道,“你这个人,怎幺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呢!”
“哎,难得本夫人赏脸给你个以色诱之的机会,”一听他疾言厉色起来,我立马一幅委屈巴巴的样子,抱怨道,“明明旁人想亲我,我都是天天躲着呢。”
“谁?”佐久早圣臣突然警惕起来,“哪来的无礼之徒?”
我一听他好像对此感兴趣,立马来了劲,“想知道?那就让我亲一下,立马告诉你!”
他身体轻颤,目光闪烁,似是做了半天思想斗争,终于妥协道:“好吧。”
我得意洋洋地半跪在他身上,直起腰,赞叹地看着他迷人的五官。
漆黑的眼中倒映着金色的圆月,此时又是气恼,又是紧张羞赧,神色复杂的样子,淡色的唇因为喝过酒的缘故染上了水润的浅粉,十分诱人。
“快点,别磨蹭。”他紧张地催促我,躲闪着我的目光。
我轻笑,低下头。
他则是认命般地闭上眼睛,薄唇微抿。
我将唇贴在了他眉上的两颗痣上。
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我退开,看着他略带惊讶与愣怔的脸,我满足地捧着脸,“您的痣真是太惹人怜爱了,新婚夜方见到您我就想,在共赴极乐之时,我就要这样,轻轻吻上去。”
不想,他的神色却晦暗不明,“我还真是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刚一见面就会对男子有这般想法……你还真是……不知羞。”说到最后,他死死凝视着我,就仿佛要把我拆开了吞吃入腹般,若我还清醒着,肯定会感叹道,不枉撩拨这幺久,终于会发情了。
“我实在不明白世人为何会享受那般污秽之事,我明明已经给你很多了,可你还是一副不满足的样子,耍我很开心吗?让人不爽。”他突然用食指拈起我的下巴,平日结满冰霜的眼眸中仿若有蓝色的火焰在静静燃烧,我们的脸越来越近。
可惜,未等他再有动作,我已然头歪到一边,不胜酒力,睡着了。
留下那被月光洒满的背影,注视着我毫无知觉的睡颜,呆然地坐在缘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