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报复

然而事实证明,我父亲真的带来了不少麻烦。

“中纳言大人,不知小女是否和您心意呢?”在一日午间,他如此问道,“为何成婚一年,竟许久未曾有子嗣的消息?”

我说他今年为何如此积极地要来看我,原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等的心急了,便亲自上门质问了,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捏紧手掌心,拼命压抑住心中的怒气,用折扇掩饰着快要绷不住的唇角,“父亲多虑了,如您所说,我们才成婚一年而已。”

“令爱深得我心,您确实多虑了。”而佐久早圣臣则神情略微不自然,目光躲闪。

“也是,”我父亲勉强地点点头,“那,羽若当地有几个名医,这次也是我随行的仆人之一,要不要,让她们看一看,明明小女和您如此形影不离,却许久不孕,是不是……有些问题?”

我心里泛酸,难过与委屈一同涌上来,一时间说不出话。

我又不是伊邪那岐,怎幺可能独自化出孩子?然而世间的种种指责,却加在我这个无辜女子身上,而且居然是来自我父亲的指责。

我虽然早已知道我父亲的本性,此时却也更加对他心寒了。

“请您不要着急此事了,这是我们的私事,我们二人自有计较,”佐久早圣臣语气十分强硬地拒绝了他,态度较之前降温许多,“想必羽若国守是滔滔不绝太久昏了头脑,才说了这样逾越的话,不如品品茶清醒一下,我们便不打扰您休憩了。”

父亲在此待了几天,我夫君还是第一次拿官职压他,可能有为我打抱不平的缘故。

但是,我还是有些生他的气。

一切还不都是他的缘故,以为你替我说话我便会感激你吗?

我父亲听出他话语间带刺,自知失言,诚惶诚恐,立刻退回自己的房中了。

剩下闷闷不乐的我与神情尴尬的夫君在茶室中沉默地枯坐。

但这次,倒是佐久早圣臣主动打破了沉默,“抱歉……”

我扬起完美的微笑,“您有什幺需要抱歉的?倒是我,应该感谢您方才的维护才是。”

说完,我便步履匆匆地先行离开。

此后半天,夫君看我的眼神中,便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神色小心翼翼,仿佛知道自己惹了我不快,但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当然也没法做什幺,小孩又不是能凭空变出来的。

但是,看他无措的样子,我便心软了,又回复常态温声与他讲话,反正这个问题我也没期待能马上解决,他的洁癖也不是自己选择的,那就这样吧,想得太多有了心结,反而对身体不好。

……

我以为,我父亲经他一恐吓,应该会夹起尾巴做人,让我们皆能平安度过这几天,尔后老老实实回羽若操办新年事宜,谁知,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一日,我父亲以官场上的事女儿家不便听为由,将我请出茶室,独留我夫君在内。

我对这等俗务确实没什幺兴趣,便欣然离开,但走到一半,发现自己最近新得的一把很喜爱的折扇不见了,心中着急,便亲自去茶室看看有没有,来到室外,刚想出声,却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您究竟想说什幺,我不明白。”

“中纳言大人,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出于对你们的关心,那我便直言了,我族中有肖似小女的适龄女孩,性格乖巧恭顺,绝对不会添麻烦,既然小女迟迟无法为您生育子嗣,不如让她来一同侍奉您……”

“简直胡闹!您究竟将她当成什幺了!虎毒尚且不食子……”我从没听过夫君这样恼怒地厉声讲话过。

“中纳言大人稍安勿躁,您实在是言重了,大丈夫谁不想多有几个如花美眷相伴身侧呢,再说,这对小女也很有利啊,若是她迟迟无法诞下子嗣的话,可是会糟人耻笑的,这样抱养一个拿捏在府中的无名女子的孩子,也正好解了你们的燃眉之急不是吗?”

“国守真是好手段,这表面上是个一石三鸟的好计策,实际上,只是为了成全你自己的私心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您打着佐久早氏的旗号,可是做了不少好事。”他的声音比十二月的风雪都要更寒冷,大概是极其生气了。

自己那点隐秘的利欲之心被毫不留情地直接捅出来,我不用看,都知道父亲此刻的脸色大概是是青一阵,白一阵的吧。

“您要知道,自己到现在都还没被处理掉,无非就是占着一个“父亲”的名头而已,所以我劝您,对她好一点,不要再提这肮脏龌龊的事了,好好营造一个慈父的形象吧,我会在一旁看着的。这样,您背地做的某些小事,我还尚且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既然您说是要与我谈公事,我也确实有公事要警醒您,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但您也不要将这潭水搅得太过污浊才好……否则……”

“好,遵命!是在下愚钝了!”

夫君,原来还有这样凌厉的一面啊。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清冷寡言,却温柔内敛的,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样一番威胁的话。

他是在保护我吗?

我的心脏却剧烈地跳动着,居然因为他带着讽刺腔调的话语兴奋起来,要不是佐久早圣臣这可恶的洁癖症,待我父亲走了,我简直想把他压在床上,亲个够然后云雨一番才好。

我父亲十分难堪地支吾着赔了罪,但像他这样的利欲熏心的人大概永远不会理解吧。

我最后,并没有拉开房门,也并没有为我父亲而伤心——他早就伤害不了我了。

我也不相信佐久早这一辈子会再接受别的女人,只我一个,身为正牌妻子,耍了无数心思手段,到现在也就是大被同眠的程度,不说洁癖,就冲他这过分清冷别扭的性子,估计也不会再分出注意力去注意旁人。

至于孩子,说不喜欢是不可能,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过吧。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装作不知道此事的样子,看佐久早圣臣依然对我父亲彬彬有礼,而父亲则如锯嘴葫芦一般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我竟然觉得如看别人演戏般,觉得颇有意思。

又翻过几天,我父亲便以羽若那边公务繁忙为理由,灰溜溜地离开了,他一定会在心里计较,此行亏大了,什幺好都没讨上,还招致了殿上人的厌恶。

像他这种人怕是根本无法理解,佐久早中纳言为何要维护一个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利益的女人。

……

接近新年,宫里的梅壶女御邀我去宫中小聚。

经过上次的事件,我倒不想再躲避了,也并不特意随着众人,因为一直逃不是办法,同在一京内,大小宴会擡头不见低头见,我又能跑到哪里去?

且,我心中存着,寄望他能再来找我说点什幺的念头,大概是觉得没说明白就断,有点可惜。

谁知,我倒真的又碰到侑了,那惯穿深色的男子坐在缘侧,被莺莺燕燕们簇拥,一手惬意地拈着折扇,一手被一宫装美人揽住。

他近来的行为任性到不太理智,我怕他在人这幺多的地方露马脚,便快速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心中好奇,藏在廊柱后偷听。

他神色如常,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大概是没看见我吧。

“侑君很久没来找我们玩了,听说你前几天单独召见了斋藤姬呢,何不等天暖了,随我去家里的温泉庄子小住一番?”一人轻笑道。

另一女子赶紧补充,“可我怎幺听说斋藤姬兴致勃勃地去了,反而惹怒了侑君,当天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怕人笑话,还特意乘的小车掩人耳目。”

“到底怎幺一回事嘛,侑君还不快告诉大家。”这女子撒娇般晃着他的手臂。

侑嗤笑一声,“那女人,信上说的言辞切切,结果叫来一问,却是胸无点墨,大概是找人代笔的,本来刚有一不识好歹的侍女惹了我,我心情就不佳,便将她赶走了。”

这侍女……说的是我吗?我内心疑惑。

“啊,这幺可恶!”

“欺骗侑君,真是该死!”

“得了吧,你们女人大抵不都是这样,”他勾着唇角,漫不经心的样子,“外表可怜可爱,实则心思深不可测,斋藤姬也真是悲惨,我记得她跟你们其中几位私交甚好吧。”

“这,侑君还是这样喜欢开玩笑……”几人立刻假笑着和稀泥。

“说起来,那不识好歹的侍女到底干了什幺?居然惹怒侑君,发卖了她都不为过!”一女子为了缓解气氛,问道。

“呵,她呀……”侑轻哼一声,金色的眼睛中流露出几分不满,“跟你们不一样,是表里如一的人。”

众女惊奇,“是内外都可怜可爱之人?能得到侑君如此高的评价,可真是令人嫉妒……”

“不是!”侑突然大声反驳,让周围的女人都吓得身子一僵,他薄唇紧抿,金色的眼睛中似有惊涛骇浪在翻涌,“她的表里都十分可憎。”

“那您为什幺还要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呢?”揽着她手臂的女子好奇道。

“是啊,”侑再次恢复慵懒的神态,“若是她一直对我这般态度,那我就不要她了,反正还有你们喜欢我。”

说到最后,流露出几分小孩赌气的意味。

当然听了这话,众女自然是高兴极了。

而我……心情复杂。

我很在意他“表里可憎”的评价,完全想不通为什幺,明明我外表在京中也算数一数二,对他不算温柔小意,但也向来很包容他的任性,闹了半天,情人一场,得到的评价还不如几个完全没和他深入交流过,只迷恋他外表的痴傻女子……

真是不值当,白忙活一场,我愈发看不透,那个任性之余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温柔的人,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就是我自作多情的镜花水月而已。

我心中不虞,转身离开了。

……

等到离宫之时,我再次穿过庭院,迎面正好是侑和几位宫装美人嬉笑着走过来,他看见我,眸中似乎亮了一下。

我想起方才他说的那番话,撇过头。

谁想,擦肩而过后,他突然出言道:“等一下!遇见亲王却不行礼,羽若姬君如此不懂礼数吗?”

我愣住了,确实按道理是应该行礼的,然而宫中虽模仿唐国制定了严密的礼制,但一千年来随意贯了,小场面上的事情没有人会在意,但如果他这幺要求了……

但是,我却不想让自己太过憋屈。

迎着众女不怀好意地打量微微屈身,我淡淡道:“既然要论唐礼,亲王大人也有不合礼节之处,比如,小女已然成婚一年了,请唤我中纳言夫人吧。”

侑得意的表情破裂了一瞬,而我既畅快,又有几分隐约的伤心。大概是叹息美好的感情像东去的流水一般逝去。

“中纳言夫人竟忍心对侑君说出这般话,果然成亲的女人变不一样啊。”一女子可能看侑发难我,便趁机讽刺讨他欢心。

我轻轻勾唇,“成婚了,心中只有夫君,自然看不到他人。”

说完,我便快步离开了。

隐约听到身后,侑冷冷地命令那女子滚开。

我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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