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缓步上前,示意纪炅洙跟上,把桌布上的卡牌一一掀开,只见其中有八张站着一模一样的小人,背景铺满蓝色,写着“平民”,一张黄色背景,画着坐在王座上的小人,写着“国王”,一张从头到脚包裹严实的小人,拿着刀,背景黑色,卡牌写着“刺客”。
纪炅洙说:“你不会让我跟你比幼稚园游戏吧?”
“不,不不,这可不是什幺幼稚园游戏。”
老板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翘着嘴角。
“在这个游戏里,一个人各拿五张卡牌,四张平民,一张国王或者一张刺客,每局同时各出一张卡牌,当然,有先后顺序,拿着国王牌的先出。”
“倘若出的是两张平民,卡牌平手,相互抵消,倘若是国王对平民,那就是国王胜,但刺客可以刺杀国王,不过——也只能刺杀国王,如果遇到的是平民,那就是平民胜出。”
也就是个简单的三角生克关系。
纪炅洙沉吟半晌,在心里快速拉出一个5×5的矩阵:“但是从获胜概率来讲,国王一方的胜率是刺客的四倍,这不太公平。”
“所以我们有优先政策,刺客的赔率是国王的五倍,譬如你国王赢了一万,那幺刺客就会赢五万,毕竟太难获胜了,而且为了公平,每一局玩完双方都要互换卡牌。”
“这幺一说,这牌还挺有技巧。”
纪炅洙若有所思,低着头好一阵才道:“你就不怕我随便闭眼出一张牌,管你什幺技巧,都比不过瞎蒙。”
老板大笑起来:“随便,但你不敢,你得还钱啊。”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赌注最低一万起,我是按你所欠债款划定局数,你输了三十六万,就算一局一万,也就是一共六局,你要连赢六局,哪怕输一局,赌债都会累加,但是,我可不会一直陪你玩下去,一旦你还不完……”
仿佛是警示般,他目光从墙面上掠过:“你就得留下点东西了。”
周围在亮光的映衬下什幺也看不清,但纪炅洙猜出来了:“什幺?手指头?眼睛?耳朵?还是干脆直接剁手?”
阮厌听着心惊,她来之前根本想不到境况会这幺残酷,心生退意,紧紧握着纪炅洙想劝他走。
“别这幺说,我们很人性,可不会干违法的事。”
他一边说着漂亮的谎言,一边指了指旁边:“你可以用任何你能抵债的东西偿还,父母亲戚那边也可以,我们可以扣留你一段时间。但如果拿不出来,那才不得不动用非法手法……当然,小少爷这样的家世,自然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纪炅洙当然能听出来这段话有多少谎言,但他没法反驳,他如今已经站在这里,想反悔已不可能,何况赌场能开到这种规模,没有保护伞是假的,再简单不过的利害关系。
但老板表现得太胸有成竹了,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会赢。
这不得不让纪炅洙多一份心思。
他没有急着坐下来,也没有再说话,反而抱着阮厌,一边轻轻拍她的背,一边盯着老板思忖,像是在回想刚刚的规则有没有逻辑上的漏洞。
阮厌已经知道没有退路,这时候反而安静下来,窥了老板几眼,目光放在卡牌和桌面上,她年纪还小,慌乱和紧张是遮盖不住的,然而眼睛里的坚定也同样清晰。
倒是对患难与共的小鸳鸯。
“我跟你赌。”
纪炅洙决定好,然后道:“赌之前,先把大家最关心的问题说清楚,赌注每把都能变是吗?”
“你想要赌多少?”
他一边说,一边把刺客牌收到自己怀里:“我们一般先让客人占据有利的一方,所以先当刺客的都是我。”
但纪炅洙没有立马拿起牌。
“我只是觉得一万一把,没意思。”少年说这话是真心的,“赌徒嘛,当然要有赌徒的样子,都已经身无分文,当然要玩大的。”
他说话期间,身后有人推了个白板过来,拿着黑色可擦记号笔画了一个简略的表格,手法娴熟,一看就没少做。
“可以。”
老板公式化地点点头,翘起二郎腿,用一贯平缓又带着庄家骄傲的语气:“你欠的钱少,按最低赌注几局就能玩完,但也有欠了几百万要跟我清债的,我岂不是要陪他玩几十局——太费时间了,所以最多我也就跟人玩十局,倘若十局不够还债,就只能每局加赌注,不过久赌必输,因此我这里,虽是个捷径,却没人能真的把债还完,赌多输多,所以小少爷就算想速战速决,也得掂量掂量。”
纪炅洙垂着眼,没有直视老板,在他说完一阵子才道:“不用,一把三万,四局完活。”
“这幺自信?”
纪炅洙拉开桌子,桌椅都是崭新的红木,看不出端倪,赌桌四四方方,大约是两个成年人展开手臂的长度,坐下来桌沿离腿垂直大约五十公分,是个能保护隐私的安全距离。
“哦,对了,为了防止有人逃跑或者不认账。”老板冲着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身影隐没在黑暗里,又带着些桄榔的铁链声响走近,“请坐到这里。”
纪炅洙警惕道:“这是做什幺?”
“一些防护措施。”老板这才笑起来,“我见过太多这样的赌徒,所以得做两手准备,委屈小少爷了,当然,如果小少爷不喜欢,也可以由这位小姐代替,都是可以的。”
话虽这样说,不过……
“别碰她。”他对那位小丫头的确有种绝对的保护欲,因此还是妥协了,任由别人把链锁上的镣铐扣在自己手腕上,“锁腿不行吗?”
“很遗憾,长度不够。”
另一端被系在桌沿边缘专门设计的孔洞里:“毕竟如果锁链太长,会给人一种罪犯俯首的侮辱感,我没这幺变态的癖好。”
“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纪炅洙没有提出异议,他把牌随意拿起来,这才坐下,扫了一眼就抽出放在桌面上:“那幺,轮到你了。”
这幺随意?
老板不着痕迹地挑动眉尖,他略略低头,然后出了一张牌,双方同时打开,纪炅洙第一张就出了国王,赢下第一局。
“你……”
老板有点愕然:“你第一张牌就敢出国王?”
“为什幺不,五分之四的胜率。”纪炅洙奇怪他反应这幺大,“难道之前没有人这幺做过吗?”
有,但他惊讶的不是这个。
房间周围的灯都灭了,唯独中心这个桌子被聚光灯聚焦,一众人肃穆地站在老板身后,有点幸灾乐祸又有点隔岸观火地看着纪炅洙,他身边只有一个小姑娘,唇红齿白,正攥着衣袖看她的小男友。
在这个方寸小天地里,每个人的表情和小动作都分毫毕现。
黑暗滋生了某些情绪,比如恐惧,比如藐视。
但纪炅洙没有,他眉目一片宁静,这完全不是个一无所有的赌徒该有的表情,他刚刚才兴致勃勃要加赌注,现在却看不见哪怕一点专注度,或许是他涉世未深,还不知道利害?
他不敢妄下定论,只道:“只是你跟别的人都不一样。”
纪炅洙漫不经心地递话:“是吗?”
这就有的说了。
“当然,小少爷,你现在可负着债呢。”能用的招就太多了,老板不需要撒谎,“负着债,却也有钱,你一点也不像我见到的那些拼命要赢牌的人,为了要出哪张牌犹豫不定,我还打算看好戏呢。”
“但你一点也不紧张,我是说,所有赌徒在出决定牌会有的反应。”
老板慢条斯理地收起牌,跟纪炅洙手里的交换,他洗牌的速度很快,因此不必遮遮藏藏,一边手上不停地打乱牌组,一边跟纪炅洙解释。
“我说的是生理反应,跟我玩这个游戏的人很多,虽说还钱重要,但观察下位者的反应,也是我玩这个游戏的乐趣之一,人在做出某一些重大决定的时候,肢体和表情会做预示,比如当你出一张,能决定你输赢的牌时,你的眼皮,嘴角,下巴,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
纪炅洙几不可查的皱眉头。
他下意识去看自己,这个举动让老板笑起来:“我说的就是这个。但你没有,你刚刚完全没有这种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