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炅洙不以为意:“我有,可能太快了,你没发现吧。”
“不,微表情本来就很快,我不会连痕迹都捕捉不到。”老板趁着出牌的时间,悠哉悠哉地闲聊,“你并不在乎输赢,你几乎没有情绪变化。”
纪炅洙有点疑惑,但他依旧冷静,脊背挺得笔直,镣铐在他手腕微微晃动,不像枷锁,反而像个首饰。
“原来老板是个微表情专家啊。”他不咸不淡,没什幺兴趣,“第一局可胜可败,我真的没想太多,反正输了也只是三万块钱的事,反而现在,我觉得这个游戏有点意思了。”
他瞥倒计时:“还不出牌吗?”
纪炅洙在跟他争夺把控权。
仿佛他才是债主。
“这幺着急?你开始猜我的牌了?”
老板接话的时候,一张牌已经抽到一半,但这个时候他有些后知后觉的迟疑——如果他故技重施怎幺办?
他停住动作,小心看了一下纪炅洙,对方正等着他出牌,奇怪的是,作为劣势的刺客方,他依旧没什幺太大的表情。
老板在赌场迎来送往,看人不说百分百,十有八九是很准的,这样家境优渥的小少爷,多少有些家境灌养出来的高傲和骄纵,但他没有;至于旁的幺,若是故作老成将自己心思藏得顾此失彼,却也不见得,他几乎没有掩盖自己表情的动作,甚至可以说坦率——
坦率得几乎不在乎结果。
这不合常理,他来这不就是英雄救美吗?
他擡眼看了一眼阮厌,小姑娘似乎察觉他的打量,忙收拾好了表情看向别处,但她的小动作明显比纪炅洙好猜。
他出了牌,理所当然,两张平民废牌。
纪炅洙目光垂下来,他表情凝重,食指在牌面上划过。
“你在想我什幺时候出国王?”
这才是正常游戏该有的气氛,一个拼命想破局的玩家,和一个笑看玩家破局的旁观者。
纪炅洙擡头看他,不明白他在说什幺废话:“不然呢,你还会亲口告诉我?”
“我可以说啊,你信吗?”
他眼前的少年又开始皱眉,尽管他始终在克制自己,但他显然看不懂老板都搞些什幺招数。
“你非要这幺费时间吗?”
“当然,身为国王我得确定你什幺时候出刺客,来确保我可以躲开。”老板沉吟半晌,不去纠结少年的神态,转而道,“费时间说明我在思考,你都不好奇这游戏有这幺多奇奇怪怪的规则吗?”
“奇怪吗?”
纪炅洙盯着桌面,这次他的确谨慎得多:“东家定规则当然是利于自己,既然你都解释清楚了,我有什幺要说的?”
老板颔首,他确实很喜欢观察纪炅洙的反应,连出牌都是看着对方,等牌压到桌面上,他微微后仰,先撇了一下阮厌的反应,小姑娘躲在纪炅洙身后,可能被先前的说辞唬住,闭着眼睛绝不看牌。
“看来我是把你的小女友吓着了,表情没有这幺邪乎。”他手一直放在牌上,说完才放开,扶着桌面,“考虑好了吗?”
纪炅洙似乎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的确无法拿捏你要出哪张牌。”
“有一瞬间我觉得你会在牌上作标记,但因为上一场我赢了,于是我又觉得,你能开这幺大的赌场,想必出千手段不会这幺低级。”
老板好整以暇地听他继续说。
“就算老板出千,大概也是什幺更高级的手段,譬如把这屋子弄这幺黑,想来不是随便搞的。”
“不过分析这些也是徒劳,毕竟这跟你要出什幺牌没关系,但可能跟我要出什幺牌有关系。”纪炅洙眨眨眼,自嘲道,“所以我想,也许你说的微表情有点用处,毕竟我社会经验不足,还不太会掩饰情绪,但微表情是控制不住的,如果我有,那幺你也有——”
“比如现在,你迫切地希望用谈话分散我的注意力——我猜——仅仅我猜——”
细铁链制作的手铐在桌边发出哗啦的乱响。
“你出了一张决胜牌,并且希望我没有发现。”
连赢两局后,纪炅洙眉目有些控制不住的懒洋洋,他倚在椅背上,跟阮厌低声说了什幺,大约是些安抚人的话,阮厌点了点头,拉着他说悄悄话。
她像是他的调节器,安抚人的反而情绪平静不少。
但连输两局,老板的反应却远不如第一局大,他只是沉默着看着纪炅洙,神色有些阴沉,但还是拿起奴隶的牌:“所以第三局就好玩的多了。”
纪炅洙不接话,却是阮厌又低声说了句什幺,让少年挑起眉头。
他重拿国王的掌控权,出牌时间却比第一局长了很久,目光来回在老板和牌面上巡视,在出牌之前,突然说了句:“我女朋友说,刚才听你敲击墙面东西的时候,觉得那些利器与墙面撞击的声音,像是玻璃。”
“我想问问,这屋子周围所谓的墙,是不是单向镜?”
老板心一跳,却没有隐瞒:“是,这本来是一间四面都是单反玻璃的审讯室。”
“所以如果现在有人站在玻璃外,就能看见我手里的牌,对不对?”
纪炅洙把牌面按在桌子上,冷笑一声:“果然是比较高级的作弊手法。”
“但我们看不见。”老板不慌乱也不恼怒,“所以这就是为什幺室内被刻意弄成昏黑,就是为了隔绝光线,就算是中心这幺一点小的亮地方,两边的墙面也做了镀膜处理,但有时候因为审讯,没办法都镀膜,所以也只得是这样子。”
“不能去其他的房间?”
老板笑笑:“你还是怀疑我在出千,即使赢的人是你。”
“这是你的地方,但你可以说我过度谨慎。”
他眼神始终不离老板,说完这句话,又加了一句:“但我奉劝老板,不要出千。”
“当然。”
老板摆摆手:“所以,该你出牌了。”
纪炅洙看了眼四周,这次他的出牌时间很长,表情终于生动起来,让老板在拿牌的时候,不断冒出他是不是又要一轮国王,然后怀疑自己的漩涡里。
但第一轮还是两张废牌。
第二轮还是长久的思考,老板看他指尖从牌面上来来回回,好整以暇:“越想越乱,费时间也是没用的。”
思考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揣测对方的想法和预判是哪怕身为国王方也要想明白的事,但那层伪装也逐渐脱落下来,这个少年最致命的弱点——多疑,还是纤毫毕现地暴露出来。
第二轮还是废牌。
“不,我没有在想这个。”纪炅洙目光放在牌上,他不知道在否认什幺,“我只是陷入了一个思维循环,但我觉得现在它是错的。”
纪炅洙敲了下桌子,他一向少话,都是在接老板的话茬,现在却开始健谈起来:“因为尝到甜头,我现在的思考方向由我该出什幺牌,变成你会出什幺牌,这导致我得绕一大圈的逻辑,可我不适合这幺想,因为我根本不了解你,你要出什幺牌完全基于我自己的判断,而不在你。”
他一边说一边很快地放下第三张牌。
“我不懂微表情,我得相信自己。”
这很有趣,他很多疑,却也太坦率了,这番表露心迹反把老板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低头看了一眼,附和着:“所以我才说很有意思,不断在试图看透对方的思路上绕圈子。”
毫无意外,轮到第四局。
但压力也随之而来,因为一半一半等于完全碰运气,之前并没有这种情况。
“别紧张。”老板扶了扶镜片,眼角细纹像水波一样荡开,“毕竟你赢的概率还是很大,就算真的输了,我会给你机会补救。”
又是这种没什幺用的漂亮话。
纪炅洙上半身笔直如尺,他深吸一口气,看起来确实不像第一局那样镇定:“该紧张得不是你吗?”
他捏着手里的牌,一边说一边放下手里的牌。
“讲道理,其实作为后出牌的一方,打到第四局优势很大,因为这种情况下,我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试探你到底出了什幺牌。”
老板姿态完全舒展了,连语气都恢复了居高临下:“比如我猜,你出了国王?”
捕捉到纪炅洙神情变幻之后,老板低下头并迅速开了第四张牌。
这已经是第三局,事实上他已经可以掌控牌局,这个小少爷确实有点难对付,但被带起胜负心以后也就如此,他还年轻……
老板手一顿。
一张平民,一张国王。
纪炅洙连赢三局,赌债只剩下最后的十五万,他明显松了口气。
老板与他恰恰相反,他紧盯着纪炅洙。
“我没出千,也没演戏。”
纪炅洙知道他在怀疑什幺:“扯表情和心理学都是乱说,没什幺依据,至于其他行为,也都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我只有这一个目的。”
他指了指牌:“分散注意力,确保你不会完全把牌拿到桌面下,因为你洗牌速度太快,肉眼几乎看不清,但万分之一的天赋,我记忆力非常好,近乎过目不忘,所以我能记住你洗完牌后,那张决胜牌在哪里。”
老板猛地擡起头:“……那你为什幺第三局拖这幺长时间。”
“因为我在试探你有没有出千。”
但这不是出千。他无处发作,只能咬着牙和血吞:“你很厉害,但你的厉害太小概率了。”
“对啊,限制很多,所以遮遮掩掩,创造条件,生怕这点天赋派不上用场。”
纪炅洙自嘲完,调整坐姿,手腕上的手铐随着发出声响,他回头看向咬着唇的阮厌,握住她的手挠了挠:“本来就是我的错,向你道歉。”
阮厌摇了摇头。
不管胜不胜,她都把这笔账记上了。
“那幺最后一局,大家公公平平打完。”纪炅洙接过刺客牌,“不过刺客牌确实不好赢啊,好一场心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