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走廊的窗户只开了四毫米,就让白玫瑰吹了整整二十一个小时的冷气。那种冷气冷过绝对零度,冷到使得时空倒流。每一片花瓣都从地上粘回花萼,缓慢复活了。

三三的作息十分混乱,但是今天没有人有空闲收拾她:无非是说几句坏话,企图填充她那颗无法再处理更多的心。她的心将要溢出,而里面塞满了不必要留下的垃圾。三三不想拥有新的伙伴或者珍宝,她最期待的是一个可以带她扔掉所有的好人,一个带她逃离世界的契机。可是三三自己说不出来,而旁人又太自以为是。

她用洗脸巾把自己的脸搓红,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决定去院子里走路。早餐是水壶里闷出的两颗水煮鸡蛋。走出厨房的时候,用纸巾擦干它们的表面;走到玄关的时候,用墙壁敲碎它们的皮囊;走到门口的时候,再在鞋柜上剥壳。或者将碎片扔进哥哥的鞋里。

外面有嚣张的寒气,把三三的脸吹得蜡黄。她抱着身上的貂绒大衣,小心观察世界:遥远的天边糊着尚未干透的流动的水泥,院子里的树安静地垂下头来,像被打晕了。草坪淹没在雨里,稍稍挤碰一下,就会紧张到吐出透明的酸水。世界今日也是溢出的,大概不能再接受三三多一秒钟了。她看见吊床的坐垫揩着昨晚溅上的淤泥,就仿佛听见吊床虚弱地对她说:“快进去吧。再晚一点,野兽就会回来,专抓想要探险的小女孩。”三三有些不信,“快进去吧,否则你就会和我一样,被弄脏。”

三三吓了一大跳,飞一样钻回家里。她靠着厚重的门,开始思考自己会被如何弄脏。

精液曾经在她下体蓬松的毛发上干涸,留下刺穿灵魂的疤痕。那种气味比麝香清淡一些、比藕香凶恶一些,有气味的总是不干净的。哥哥在身边睡着的时候,他好像安详地死去了,不管是压着还是抱着,都不睁眼、不骂人、不亲吻。三三成为了那个被留下的人,被判处终生的随时而来的痛苦的刑罚,却没有精力再哭。她在百种哀伤之中抽出一点时间,跳下床去摘一瓣白玫瑰,尝一尝酸涩的味道。然后扒拉两下头发,钻到哥哥的腋下以确认一切如常。天光缓缓消散,太阳的影子充斥每一个角落,眼睛在傍晚的两个小时里退化成两亿年前的样子。三三没有睡着,她乘坐着哥哥的呼吸,忍受下体的污浊,好痛苦,为什幺哥哥死去以前不帮忙清洗三三呢?他不知道三三现在是一只美丽的花瓶吗?已经等待了一千年,等待他的装饰和垂怜。

“哥哥,你还活着吗?”三三用食指画一遍他的五官,耳语道。

他的睫毛很会凶人,每一根都像一柄佩剑,发出铿锵的声响。

“你又在想什幺呢。”哥哥问,他醒来的时候像从来没睡着一样,不打一个哈欠,声音也平稳地像林肯开在航空起飞道上。看着天花板的神情英勇而宁静,如同禅师面对躲不去的海啸。

“我在想,为什幺人会复活。”

死亡在这间小别墅里是被禁止的话题。因为那会让哥哥想起紧锁的门窗、散落的药片,鲜红的血液和苍白的三三。会让原本正常的肉体之心突然爆炸,砰砰砰地像除夕的烟花在胸腔里燃放。世界上没有一支笔,能够将死生的话题从三三的字典里划去,那幺,就首先从哥哥的字典里划去好了。

哥哥是森林里的猎人,负责射杀可能带走三三的野兽。可惜今日雾霭呼啸,黑云压城,眼前什幺都没有了,更别提瞄准。耳边只有三三的低语,在哥哥听来却是撕心裂肺的尖叫和求救。他尽力不去想象,这一觉睡得是否太长,是否前功尽弃,三三这次又准备往死亡走多远。

于是他怒意滔天,欺身上去,把三三绑在胯上,听她呼痛、挣扎、哭泣,并再次警告她,不许走远。否则自己会将猎枪瞄准天堂。到时候没人可以复活。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