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闻荼蘼声,肩覆千霜重。
弄蝶心头一颤,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地,一时百感交集,更多是耿耿于怀。已经决定了离开,此番相见如何相对?
他似乎叹息了一声,绕到她的跟前来,拨开那垂落下的藤蔓,目光如眼前的‘北国红豆’般灼灼通明。“小蝶,从这条路开始,日后的我都与你一起走。”
弄蝶眼神逃离,苦涩的道:“你走不了……宁通真人说你已经修炼成仙,随时便可上天领取仙籍。我只想好好过完余生,就此分道扬镳罢了。”
“世人皆以为成仙逍遥自在,贫道曾经也是如此。”
聆言顿了一下,把埋了许久的心意道出:“你想要与我撇清关系,可每次分别之时,我才知道什幺是,‘思念透骨苦’。小蝶,我聆言想要跟世间那万千的人一样,与你做一对普通不过的夫妻,你可以接受吗?”
她一直觉得自己想要的他给不起,没想到有生之年会听到这番表述,道长果真对她有意!可她心里还是不踏实,不知这份情意里包含了多少责任,还是只是安慰她?
他顺手折下一簇红艳艳的冬青豆递给她,枝杈是两股相连,寓意‘连理枝’,冬青花在冬天开花结果也有寓意‘爱情永恒’的意味。弄蝶低着眸定定望着,并没有接手,只是淡淡的描述了一句:“道长,世间的普通夫妻生同衾死同穴。”
这话下的意思明显不过,就算他能留下来当凡人,可她却做不到永不分离。
聆言并没有丝毫思虑,两指拈着枝柄,缓缓的插入她乌黑浓密的云鬓处。
弄蝶惊愕的擡起眸,她看不到头上的形状,便只能对视着他。一旦跟他亲近,每次都不可避免的悸动不已。
“小蝶,我把我的毕生修为过于你,我们不能与天地同岁,但也能同时殁。”
他执起她的手,弄蝶想缩回来他却抓得牢固,甚至还摊开来。他唇角弯起一抹淡如清风凝露的弧度,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动作,那是跟她疗伤时的手势一样,食指和中指并拢,其他三指并压着。
“这是道教的阴阳剑诀手印,号令风云,杀伐果断;可同样也是运功聚气,发散真元,断经断脉……”
感觉到被压迫着的掌心传来熟悉的温热气流,她这时才知道消耗的真气也是修为,是长期修炼而来的。而他居然不惜破损真元用以给她疗伤,难怪……难怪疗伤的时候会牵发他曾经的内伤。
难怪宁通真人意味深长的提醒她道:“聆言子师兄用一生所塑的仙丹与我交换,倒也不亏我这些消耗的真元,反正他已经成仙了,这仙丹给他吃也不过是增长功力罢了,还不如给我有用。”
他竟然可以如此牺牲而她却懵然不知的责怪他,这幺久以来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单相思,没想到在他心里重要道无以复加,往日的怨恨在逐渐消弭……
弄蝶惊慌失色的挣扎,手却怎幺都收不回来。但见他始终凝着自己,温柔如水的眸里似乎含着万千眷恋。
她的声音发颤,大声喊道:“道长,你放开我!”
“我说过跟你一生一世,怎幺能让你先走了。”
他还是那幺波澜不惊,向来着急的只有她,弄蝶也认栽了。“道长!我不要你的修为,我也不怕死,但是我怕你因为我而死掉,停下来吧……停下来吧……”
“小蝶,你答应我从今以后不再逃离,只能与我一起。”
这般激烈威胁的手段,不像是他的风格,可他还是毫不避讳的照做了。
弄蝶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什幺都不想计较了,当下猛然连点好几下头。
在他的手松开之后,腰板还是如旁边的松树般正直的,如仙如幻的身影屹立不动。仿佛刚才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更加不会做出威逼利诱之事来。
弄蝶再也忍不住,倏地扑入他的怀里,大滴大滴的泪珠滑下,浸湿了他的衣襟。她不知道道长何时动的情,可她深深体会着早就爱上他时患得患失的心情。
聆言如获至宝般搂住她,听见哭泣声又擡起她小巧的下巴,还没来得及说话,胸膛却受到小拳头的大波袭击。她揪住他的衣领,像是要发泄般又哭又闹的捶打他。
“你怎幺这幺坏的!要是你以后又若即若离,那你要我怎幺办,我这幺喜欢你这个臭道士,我该怎幺办才好啊?”
聆言任凭她打闹,不过她的力道确实一点不柔弱,打起人来真的会疼。“小蝶,我们再成一次亲好幺,这次去苗疆让你的亲人都见证到。”
弄蝶怔住了,也忘了动手,失了神的不知看着哪处。聆言用手指拈走她颊边的泪水,唤了一声:“小蝶?”
“道长……”妍丽小脸依赖的靠着他宽大的手掌,“我母亲不在了。”
“多久前去世的,逝世的大约时间是?”
弄蝶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幺,还是照实回答。“去年的十月,快有一年了。”
聆言沉吟道:“我听你提过父母之间的情缘纠结,若是你母亲还有执念的话,可能魂魄尚在人世。我可以去她的故地,驱使招魂之术。”
弄蝶眼前一亮,很快却又否决道:“我母亲所住的地方,只有生苗才能进去,包括我是个土生土长的苗族人也不可以。”
于是,她便把寨中纷争的来龙去脉大致跟他讲解了一番。苗族并不是简单的一个大家族,反而还有各种分裂,其中分歧最大的就是‘熟苗’和‘生苗’,几乎是偏居一隅老死不相往来。熟苗是指能与外界正常沟通交流的一个族群,很多人会汉话;而生苗便是窝在深山老林里,只管过自己的生活,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包括熟苗在内,谁要是敢擅闯生苗的地带,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比起熟苗的蛊术,生苗的蛊术更加邪门阴毒,大道小支的分类众多,林林总总的更加复杂,就算是一个在生苗里活到一百岁的老人,也未必能懂得一半。
熟苗是不敢招惹生苗的,是以她才会对那条下淫蛊的‘毒蛇’躲避不及。
“你还记得我之前的淫蛊幺,便是生苗里的族长之子翁往觉给我种下的。我此番若是回去,还怕那条毒蛇再来为难我。”
他漆黑的的瞳仁冷了下来,像是一汪不见底的深潭。“那正好,这次回去当是引毒蛇出洞,剩下的我来操纵。”
弄蝶最清楚翁往觉的手段,加上生苗的蛊术凌厉难防,她并不赞同这幺冒险。“道长,与生苗交手,就算不近身也会不知不觉中蛊,我觉得还是避着为好。可惜我那个金旌蛉被刘嫂子弄丢了,不然我也能陷他一把。”
“你大可放心,我现在的仙身百毒不侵,只要是人间的毒便都无碍,除非他也会五行术数破我法身。”
“那日方少爷对你起了异心,我便给他下了一道符咒,让他终身痴傻。如今这翁往觉若是吃上这幺一道符咒,轻则半身不遂,重则万劫不复。小蝶被他害得颠簸流离,无家可归,实在是让人义愤填膺,我认为后者于他更适合……”
弄蝶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眸,虽然他的声线毫无起伏的平静,可是这埋藏了许久的祸心不由得让她毛骨悚然。原来道长并不是表面那般纯良无害,也有强烈的害人之心,虽然是因她而起。她还记得他说过的积善成德,那他若是做坏事,岂不是都得被抵消了。
“道长,实则不用这幺的……”她斟酌用词,“重手,教训他一下就够了。不过我躲了这幺久,现在也不知他是不是回去族中了。”
聆言不置可否的问道:“你有他的物品吗?发丝诸如此类的。”
“没有,我很少跟他靠近。”
弄蝶蓦地踮起脚尖,在晨光下轻轻捧住他的脸容,柔声道:“你不要这幺严肃嘛,我们先回苗疆再作打算。”
他果然很快的卸下满身的茬刺,“嗯。”
“但是……”弄蝶挽住他的脖子,身子紧紧的贴着他结实的身躯,调皮的引诱他。“那你都得听我的。”
就算隔着厚厚的冬衣,还是能感受到那软绵丰盈的压迫,少女的馨香萦绕在鼻端。前一刻还是正正经经,后一刻却被轻易打破形象,他想起了在行云馆里那欲仙欲死的一晚,俊脸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