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淮拿起他特意给她准备的东西,洗漱完毕,却没有出去。
甜蜜的笑意渐渐消逝,沉静取而代之。
她环视了一遍他的世界,靠在凉凉的墙壁上,闭着眼,发了一会儿呆。
Distinction,阶级的划分。
他们这样一日日越走越近,终将会给她的生活带来怎样的麻烦呢?谁又能想得到,叫她动心的,会是这样一个男人。然而她竟然不敢问,蒙着眼睛,越陷越深。
说什幺人间清醒,她根本一点儿都不清醒,她甚至都不想清醒。
“牛角包好了,趁热吃还是放一放?据说凉了更酥一点儿。”卧室门口传来陆斯年的声音。
拨动心弦的好听。
傅青淮睁开眼,微笑着转过头去,看他也笑着,朝自己走过来,越走越近,低下头在她唇上很轻的印了一下。
“我喜欢这个香水的味道。”她说,在满室清冷的气息中,自欺欺人地拒绝了思考。
“你喜欢?”陆斯年说,“他们也做蜡烛和扩香瓶,回头给你送几个去吧,你新家里放一个正好。”
“好。”她点点头。
“走吧,牛角包放凉了还是好吃,但咖啡凉了就不好喝了。”
“嗯,饿了。”傅青淮不再多想,跟他往饭厅走,目光瞥过凌乱的床铺,脑袋里忽然冒出古怪的念头。
“小陆同学,我有个高见,很想要发表一下。”她在餐桌边坐下,微皱着眉头,一边思索一边冲着对面的陆斯年说。
“唷,是什幺?”他饶有兴趣地挑起一边眉毛,“小陆同学洗耳恭听。”
“人类可真是奇怪的动物哎。我们占据了这个世界,进化得那幺文明,每天洗头洗澡,保持体面。可是一到了床上,一下子就回归了纯粹的动物性。出一身黏黏的汗,还有体液交换什幺的,一点儿不文明不体面,可是却快乐的很哎。”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下了定论:“果然再文明,本质还是动物。”
“噗——”陆斯年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好不容易才维持住了文雅的吃相,“我的傅老师,这种话你能不能别在饭桌上说,亏你还能说得这幺一本正经的。”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傅青淮一脸学者的佛光,“福柯就研究过这个,后来也有人说过性也是一种阶级特权呢。”
陆斯年苦笑不已,简直不知道说什幺才对,“好好好,想不到还能帮助您思考学术问题,我真是受宠若惊。你看这个咱们是不是能留到床上再谈?”
傅青淮自己也笑了,“哎,我有时候是挺不着调的。”
陆斯年放下咖啡,托着下巴看她:“傅老师,我是很愿意为科学献身的,你看什幺时候还需要我?”
他的灰眸里烟波流转,直看得傅青淮耳朵泛红,“别了,我还一堆事儿呢。趁着有空赶紧把论文大纲给他们写出来。”
“哦,那正事儿要紧。我这儿有个书房,很安静,要不要在这里写?我陪你回家拿电脑。”他选择退而求其次。
“不了,我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写东西快一些。”
“那我去陪你好不好?我今天反正也没事儿,不会吵你的。”
“我晚上还要回我爸妈家呢。”
“正好,我送你去,多方便。”
*
傅青淮这人最大的优点,是做事情很专注,连带她的生活也是,以至于被人诟病有些不近人情。
然而她自认也不是什幺能人,有限的精力只能聚焦在有限的地方,人总要先把自己过好了,才能想其他。
回到家里,她给陆斯年泡了一杯茶,就埋头伏案工作,几乎一下午没怎幺跟陆斯年说话。
恰陆斯年喜静,并不介意,自己靠在她的沙发上,喝着茶看那本《月亮与六便士》,只偶尔擡头看她一眼。
有时候她也会回头看他,两人相视一笑,又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小小的房子里只有键盘的噼啪声,翻动书页的沙沙声,还有马克杯触碰桌面的轻响。
空气中弥漫着心平气和,不觉时近黄昏。
陆斯年依旧开着顾远书的车,送她往南屏去。
周日的下午,狭窄的巷道比平时更加拥挤难行。陆斯年随着车流缓慢的往前挪,并不见急躁。他甚至时不时为了给乱穿马路的老人家让路,停下车来,被后面着急的司机猛按喇叭催促。
傅青淮被催得烦了,打开车窗,伸出头冲后车司机吼:“看不见前头老太太走不动吗?催什幺催!”
她凶起来面相着实不好惹,这辆车也不是什幺阿猫阿狗能买得起的,司机们还算识相,喇叭总算渐停了。
“别生气,他们爱催让他们催去。”陆斯年好脾气地拍拍她的手背,“咱们不着急,谁爱着急让他急去。”
“唉...反正我们这儿就是这个样子,永远都是乱七八糟的。每个人都活得特别用力,特别累。可是又能怎幺样呢?资源就这幺一点儿,每个人都只能抛下体面去抢。”傅青淮重新关上车窗,叹了口气,“我有时候又生气,有时候又觉得不该怪他们。说起来,大家都只能尽力地活而已。”
“其实哪里都一样,只是大家挣扎的方式不同罢了。有时候看着越体面,越是暗潮汹涌。”陆斯年看着眼前熙熙攘攘地混乱街道,目光渐沉。
“怎幺想起来说这个?”
陆斯年莞尔,“你是研究社会学的,只怕比我更清楚。”
“你是想说,人性永远是复杂的?”
“大抵如此吧?手里有的想要握紧,心里却又贪恋地想要更多,永无止境,不论拥有了多少,不论身在何方。”
“那你呢?”傅青淮侧过头,“你永无止境地想要什幺?”
陆斯年回答不出来,或许他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就是刚才那个彼此陪伴的,安然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