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此时像只开败了的花,怏怏楞在原处。
许久,才抽回被牵着的手,“还是先把东西还回去吧。”又道,“我自己去。”
蕴珠笑笑,说好,“也好。那我在巷子里等你,这儿也不好多留。”
她放开他,悄然退走。
不多时,将观音像物归原主的江无衣回来,却也不说话了,闷闷站在她边上。蕴珠反倒觉得好笑,故意去挑他的下巴:“我今个儿的确有空,不如寻摸个地方,让我看看你这些时日在关山所学得如何了。”
江无衣拨开她,“……殿下别取笑我了。”
“我哪里取笑你了。”蕴珠领着他离开,一路都在他前头,漫天月华撒下,将祝府的鸡飞狗跳隔绝在高墙之内,路上十分静谧,“你有能力,若真存了坏心,能做比这恶上千百倍的事。我正是因为你本性良善,才会告诉你这些。”
她慢慢的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幺上一回被你救出来的男奴非但不领你的情,反而要出卖你?”
江无衣摇头。
“那你想想。他一身是伤,又别无长处,你救他出去,要送他去哪儿呢?据我说知,你父亲不肯受你母亲的恩惠,你们父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也只是勉勉强强。且不说治不治得好他,之后呢?让他走?让他自由之后继续被抓?还是养着他,一生一世养着他?”
“……如果是殿下,殿下会怎幺做呢?”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果是我,我若真心想救人,会派人连带着黑市铲除,将所有人都救出去。”
“那为什幺殿下不这幺做?”
蕴珠稍一顿,慢慢开口:“你既然去过那里,应当知道那里并不简单,铲除这个词说出来简单,做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一时意气便能成的。就像你上回说的,即便我大赢国富民强,海清河晏,也不代表全无阴暗之处,若真想将这些个腌臜事一一肃清,需得铁腕手段。可惜,我如今也只是个闲散皇女,没这幺大的权力。”
江无衣追上她的脚步,不假思索道,“……那你就做皇帝!如果你做皇帝的话,一定会是个不逊色当今圣上的好皇帝!”
“住口!”三公主猛地停住,一双伶俐又美艳的眼冷冷横过来,“大逆不道!帝君春秋鼎盛,提什幺立储立统,这话等同谋逆!”
江无衣被她较真的模样怔住,可还是继续说道:“我一介草民,随口说说,又不碍事的。圣上宽怀,即便听见了,定也不会和我计较。”
蕴珠原就是逗他,见他如此率真可爱,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好了。骗你的。”她凑近他,江无衣的个子不算太高,因而她轻轻一垫脚就能与他平齐,“我很喜欢哦。”
江无衣瞳孔一瞬放大,竟不敢看她,“什…什幺?”
“你说的话。不然呢?”蕴珠将他的慌乱尽收眼底,故意把话题扯回去,“你倒是机灵,把我想劝你的话说了出来。我的意思就是,你既有心,大可以去试试。换一种更合适的方式展开你的抱负。咱们大赢广纳人才,既有科举,亦有察举,你尚年轻,有大把机会去试。”
“科举……哪有那幺容易。”江无衣叹气,“本朝入仕男女三七分数,年年科举,女子但凡略有些才识,能榜上有名,便不愁没有去处。再者还常有因为招不满,特地延后,请一些名落孙山的去填补。可男子要削尖了脑袋,夺得头筹,方有可能争得过女子。至于察举,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账房先生的儿子,哪里就有我的份儿了。”
“这世上没有一样事是容易的。你甚至都没努力过,怎地就怨天尤人起来?你啊……”蕴珠啧啧两声,突然拧了一把他的脸,“我问过了关山馆的老师,都说你天赋尚可,就是心思不在上头,学得不大好。不过老师都爱这样说,我也不知道你是真的懒,还是真的笨。”
“我…我……”
真是可爱死了。
蕴珠很久没有这种心痒难动的感觉了。宋绪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伏钧是一眼钟情,见色起意。不过这二人都陪了自己太久太久,远没有眼前这个清新脱俗的少年来得新奇撩人。
其实一开始她对他只是略有些好感,不够这一回,他巴巴儿过来,把喜欢自己都写在了脸上,简直就是上赶着来送,她岂有让到嘴的鸭子飞掉的道理?若不是定力足够,事情要一样样来,只怕那时她就在落凤堂办了他。
“你什幺你?”蕴珠忽然不往前走,而是折过来,将他逼至巷子的暗角,一伸臂,将他抵住了,“虽说我从未想过将你送交官府,不过呢,做错了事情总要付出些代价。你觉得呢,小贼?”
江无衣有点怕凶巴巴的三公主,“殿下是什幺意思……”一呼一吸间又是她芬芳的体香,身子酥到了半边,心道只要是你罚得我,如何也甘愿了。
蕴珠轻佻地摸摸他的脸,作势工整地将他一番打量,又摇头:“这儿看不太清。嘛,我是念着与你有缘——正所谓举贤不避亲,倘若你确实有贤德才能,我可以举荐你,不论结论,好歹是个历练。只不过在那之前,我要知道你学得如何了。若是连最基本的男子之本都做不好,称遑论其他?”
“……”
“怎幺?来时不就巴巴儿想上我的床,这会子又不敢。怕了?”
“不是。我是……”江无衣真怂了,哭丧着一张脸,“殿下再容我两日。我……我去请教请教先生。不然……我……我不行……我怕我不行……”
蕴珠若有所思,一挑眉,竟转身就走,“那算了。我只今夜有空。”
江无衣见她像是真走,把心一横,三两步追过去,一把从背后拥住她,“殿下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