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垂望着他的凤眸凌厉,眼神如刀,带着明显的讥讽。
眼前笼了层血蒙蒙的雾,视线极模糊。
湿漉漉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阿乐勉强睁着眼睛,努力想去辨认对方的神情——他的术法……失败了?
他的双眼中刻着惑心之术。
惑心以强烈的情绪为引,一旦术成,每当宿主情感波动,都会受剜心蚀骨之痛。
贺兰看上去过于清醒与平静。
可是明明……有那幺一瞬间,这个人看着他的脸,产生了明显的动摇。
少年恍恍惚惚想,她对姐姐,不是……
“砰”的一声巨响。
坠落的岩石砸断了他的腿骨。
少年琉璃似的双眸猛地睁大。
呼吸被堵在胸口停滞了三秒,阿乐脑中嗡嗡作响,脑袋像被巨锤猛击了一下,短暂的眩晕过后,才开始感到钻心的剧痛。
他痛苦地弓起身子,墨发被涔涔汗水贴覆在颊旁,容颜苍白如雪。
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张开屏障,他唯有竭力咬牙,不让自己昏过去。
泛着清光的剑刃贴着脸颊,在这种时候,对方沉如夜色的声音反而听得清晰。
“你以为凭这张脸,就能让本尊放过你?”贺兰漠然扯了下嘴角,“你还不配和欢儿比。”
还真是将他和姐姐分得清楚。
“仙尊啊……”他轻叹。
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意识逐渐开始涣散,阿乐咽了口血沫,笑得有些勉强,“若是杀我……你不怕,姐姐也会死吗?”
语气依旧是缱绻轻柔,饱含引诱。
贺兰不语,似在思索。
贴着他面颊的剑刃移开了一瞬。
下一刻。
一泓微冷的秋水游曳过脖颈。
感知渐渐被剥离,人类在痛到极致的时候,因为大脑的保护机制,反而不会有什幺感觉,只是浑浑噩噩的麻木。
温热的血液溅了一身,阿乐迟缓地张了张口,才发现脖子可能断掉了一半,声带破碎,只能发出不成调的杂音。
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廊前烛火寂灭,浓稠的黑暗从远处涌来,吞没一切。
意识越来越下沉,下坠到黑暗的深海。
在他面前,模糊修长的人影蹲了下来,然后。
“咳——!”
凌乱的发被揪住,头皮一阵大力的紧扯,脑袋不得不顺着那股力道仰起。
带着剑茧的手贴上了少年脖颈。
浩瀚如海的灵力将整片空间照亮,没有任何的技巧,只是粗暴地以强横实力催动骨血再生,剑伤愈合。
“本尊不会杀你。”
体内灵力开始大量流失,贺兰却像毫无感觉,声色依旧平静。
他的手贴着阿乐颈侧动脉,予死,予生。
“要如何对待你,只能由欢儿来决定。”
他望着昏沉虚弱的少年,凤眸黑玉般冰凉,“而本尊,只是来泄愤。”
……
月隐星沉,晨曦渐渐驱散了黑暗。
苦拙峰的入口也隐没在第一缕阳光中。
贺兰站在荒野之中,缓缓吐出口浊气。
他的身体也很不好受。
失控的灵力先是被强压、后又肆意挥霍,若不是他一直以本命仙剑护着心脉,恐怕连行动也困难。
只是不像阿乐那种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作为尊贵的、超强的,阿欢的师尊本尊……他才不会表现出来。
哼。
识海内土拨鼠大军们叽叽喳喳,“吱吱”叫着,想要劝他去闭关调息。
贺兰面无表情,装没听到,随意屏蔽了它们的呼喊。
只是眉间仍蹙着。
如愿将阿乐暴打了一番,他心中却仍有一股郁气,堵得呼吸不畅,心口发沉。
那一日,阿欢为何要自刎。
在欢好时,贺兰猜到了理由。
她获取灵力的方式、她对少年的抗拒,以及,她的炉鼎体质。
——她一直,是依附于他人的灵力才能生存。
而方式,唯有双修。
明明是血缘亲人。
他怎幺敢。
贺兰时常觉得世间伦理刻板无趣,可发生在阿欢身上,想到她懵懵懂懂的模样,心却一阵发疼。
他总想着要对她好些,再好些,可无论怎幺做,都觉得还不够好。
还不够让阿欢变成世上最快乐的小姑娘。
察觉到周身灵息的动荡,贺兰捏了捏蹙起的眉心,手中幻化出一面水镜,再三确保自己的容色美貌一如往常,才化作一缕流光,飞回了灵隐峰。
推门进去的时候,阿欢还在睡。
也不知怎幺想的,整个人藏在被子里,只剩墨色长发铺散在外面。
贺兰望着床铺中央鼓起的一小团,默了会儿,忍不住小声嘟囔,“……笨蛋。”
也不怕闷死。
他把女孩儿扒拉出来,观察了会儿,食指按着她嘴角,轻轻往旁边扯。
那名少年还妄想扮成他家小欢儿。
不知道她是完美的面瘫脸,从来不笑吗。
在外力作用下,少女鲜润的唇角扬起小小的弧度,露出个不明显的笑意。
贺兰觉得好玩儿,又想给她做别的表情。
阿欢似是感觉到了什幺,颦了下眉,发出声含糊的梦呓。
秀白的手虚虚握住男人手指,她好像想挪到一边去,却又困得厉害,只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就再次睡沉了。
贺兰有些讶异地挑了下眉,眸光渐渐柔和,蹙了一路的眉心终于舒展。
他低低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