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口?
说什幺?说自己不甘心就这样和他断了联系?说自己对他还有着无限的好奇?说自己一看见他就会忍不住紧张——都这幺夸张地跑下来追他,现在再否认未免太晚。
而且一想到他心里说不定正暗暗得意着,陆泉的心跳就静不下来,羞耻得在耳膜快速鼓动。身处安静狭小的空间,越是想压下,呼吸就诚实地越变越急。
“如果、如果我说我真的不知道——”
感觉抓在手腕的力道变重,她立即转动手腕反握住他的,希望他能把自己的话听完。
昏暗的光线让一切都变得静悄悄,钝化了直白敏锐的视觉,让声音和触觉更直接分明地流入身体。罗屿丰能听见她短促的呼吸,喉咙的吞咽,这些细微的声响似乎都是她紧张思考而漏出来的。
而且因为太过专注,她的小动作也失了控。拇指自行好奇地摩挲起他突起的腕骨,一点点把他心中的气恼都磨没了。
“耍我是不是很好玩。”
这样问着,罗屿丰低低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质问或是冷淡,只是无可奈何。直接透过他的胸膛近在咫尺地传震过来,从上到下将她包围。
“不是耍你,只是,”平时能言善辩的陆泉忽然变得笨嘴拙舌,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开口,“其实我也不知道「喜欢」到底是什幺感觉。”
“喜欢”这两个字她说得极轻,让罗屿丰的呼吸都放慢拉长了,或是整个空间都慢了下来,好给他充分的反应时间。
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陆泉又在套路他。就像之前在戏服屋拿话勾他,今早突然在大庭广众下夸他适合蓝色,又是午餐邀请,主动释放信号让他满心期待。
结果一到放学来找他,扫视教室时竟对他视而不见地略过,又当着他的面问其他男生的死活,问完又假模假样地拉开距离。简直把他当成了傻子耍,对他也用上这种下三流的招数。
他怎幺能不生气?既为自尊心,也为自己的眼光,竟然会看上她这种人,真是羞耻!
“喜欢某个人的长相,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就是喜欢吗?”
“还是忍不住地在意某个人,一见他就容易紧张才是喜欢?”
陆泉入神盯着他颈间的亮影,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也让她迷茫不已。因为长得好,嘴又巧,她从小就收获过太多轻易的“喜欢”。听上去恋爱经验丰富,其实仔细一想才发现她没有谈过一段“正常”的恋爱。
和林松潜是建立在半强迫半自我说服的基础上,一旦结束她没有丝毫后悔和留恋;和乔冉的关系,更像是同病相怜的友谊;至于稍微特别点的徐停云,面对他陆泉也少有什幺激烈的心动,看不见也不会想。
好像也只有面对罗屿丰时,她才会有些不一样——分不清紧张还是警惕,忍不住去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变得异常有攻击性生怕被他看轻。
可这就是喜欢吗?她也不知道。
察觉出她真的在烦恼,罗屿丰也不禁呆然了。什幺是喜欢——你真的要问我?
要知道,从小到大,罗屿丰的圈子里最混乱的就是男女关系。撇开成年人不谈,杨兆他们哪个不是从初中就开始比赛似的谈恋爱。上头的时候为了争人打架斗殴,火热得死去活来,一冷下来又当即散伙,隔天就有了新的。也就现在长大了才收敛了点。
这个问题问他们估计都说不出个答案,更何况是罗屿丰呢?
而她这样问,难道真的没有喜欢过别人吗?
罗屿丰第一次体会到一种扭捏混乱茫然的感情在心底交错挠痒——总是忍不住想起你,想看你开心的笑脸,没办法放着你不管,这些是不是喜欢?可真说出来,又实在是傻到了极点。
他别扭地转过脸,下巴不小心碰到她的头发,顿时痒得他一惊,连忙维持住仅剩的强硬。
“是我在问你。”
可这样近的距离哪里藏得住一点情绪,慢慢恢复平静的陆泉看着他压抑起伏的胸膛,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他的狡猾。原来他根本没有表现出的那幺有决断,他逼自己表白,不过因为他也没有信心,他是在害怕。
这样想着,陆泉悄悄攥紧他的手腕,指尖慢慢探进他的表带里。他的手指也只轻颤几下,丝毫没有挣扎。于是她忍不住轻笑一声。
“你笑什幺。”
“笑你,原来是个胆小鬼。”
不等他恼羞成怒,陆泉直接前倾身体,把闷笑都压进他坚实的肩膀。距离缩短,两人相握的手臂妨碍地支起来,她便松开手指下滑,和他的手掌牵在一起,垂落下去。
自动握起的手让罗屿丰再也反驳不出一句,她蓬松的头发也快要把他的脸颊磨烫磨红,痒得他整个人都变得奇怪了。
她呼吸的热度也很快染透了薄薄的衬衫,随着身体起伏的频率一下下燎着他的皮肤。原来拥抱是这样的感觉,互相感知着心跳,好像两个人融为一体。她笑着,便把震动传给了他,让他也忍不住开心。
好一会儿,她才擡起脸,视窗的长条亮光正好贴在她清丽带笑的眉眼,通透得清澈见底,让罗屿丰被蛊惑般慢慢低下头,却又在触碰到她鼻尖的瞬间猛然清醒,气恼地后退一步,挣开她的手指。
“你又在转移话题!”
陆泉正愣着,便见他不小心踢到后面的水桶,一顿哐当乱响,狼狈间差点拌个跟头,顿时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
罗屿丰好不容易站稳,气得眼睛要燃烧,只觉得架子都丢光了,立即拉下脸一推门就大步跑了。
留下陆泉在里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罗屿丰你哈哈!”
“哈哈哈!”
*
笑闹间,陆泉还是一路跟着罗屿丰去了微观景物社。虽然两人还是一句都没挑明,但相处的气氛却已经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实质变化。
“还生气呢?”
罗屿丰个高腿长,每次见她要追上就幼稚地拉开距离,让陆泉艰难地忍笑去拉他的袖子。
“你这幺小气的吗?”
陆泉光顾着跟上,差点一脚踏空台阶,才惊慌地啊了一声,就被罗屿丰紧张地转身一把抓住手。他没好气地觑着她得意的小表情,等她站稳又果断地丢开,反让陆泉暗暗不满起来——这是什幺态度?
跟着他上楼进活动室,陆泉本来再想笑笑他口不对心,注意到里面已经站了一个人,便没再开口。
活动室也变了样,上次来的时候还有些凌乱,这回已经准备完毕了。高质量的模型都已上架,摆好名牌和标价,光泽透亮。
站在其中的高瘦男生正拿着绒毛细刷轻轻打扫着,见到两人来他便沉默地朝罗屿丰点头问候,像个安静的仆人,收起刷子放回架子底下的抽屉。然后拿起书包离开,还不忘轻声关门。
陆泉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罗屿丰领她坐到工作桌后,“不是少了三个人吗,他正好补上一个。沈毅飞社团也有两个比较闲的,可以来帮忙。”
一说到正事,陆泉也无所谓那男生是谁了,连忙向他道谢,“麻烦你了!”
“还有,能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吗?我想尽快确定排练时间。”
“别急,我都问好了。”罗屿丰拿出手机点开聊天界面递给她。
“真的?谢谢。”陆泉惊喜地接过,不再浪费时间,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时间表对照着调整、安排恰当的戏份。
她一直以来的用心、认真,罗屿丰是看在眼里的。包括这次他能轻松找到替补也有一部分她的功劳——之前她就看透了那三个人的急性子,为了以防万一,才会给她们安排轻松容易取代的角色。
这个临时组织的戏剧,要是没有陆泉根本办不起来。对整体流程的安排、人员角色的设置,成员间摩擦的调解,这里面需要多少智慧和心思,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世界上有才华的人并不少,但能够抗住复杂枯燥的现实压力,并将之实现的人才是凤毛麟角。罗屿丰心中那点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早在不知不觉间转变成奇异的骄傲。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写写画画,他心中没有一丝不耐。很快,他睫毛一动,视线被她耳后的一束头发吸引住了。原来是有一缕被挤出了耳根,就像勾不住的帷幔般,开始悄悄垂落。
刚刚她随手勾起头发,把里面卷翘的小短发也撩得冒出来,毛糙地笼着耳朵,更衬得它细腻粉白。耳垂上有颗深红的点,是耳洞凝成的。让罗屿丰几乎是立即想起捏着耳钉穿过去的心悸,尖细的金属杆撑开闭合的耳洞,穿透温热的肉质,让皮肤顿时泛起红色,好似是金属反过来把它熨烫的——
正胡思乱想着,那缕黑发忽然利落地掉下来,他想也没想伸手去接,准备重新帮她勾上去。只是他本来就心神不宁,陆泉又被他摸得一愣转头去看,慌乱间竟被他把耳后的头发都拂了下来,弯弯曲曲地黏了她半张脸。
两人相对呆了好一阵,才噗嗤一声笑起来。
罗屿丰终于难掩笑意,投降般软下神色,重新伸手帮她把头发拨开夹到耳后,露出她明亮舒展的笑容。
“你原来这幺笨手笨脚啊。”
罗屿丰只是笑没有回答,也没有收回手指,好奇而认真地用指尖轻抚她的脸颊。悄悄想着,原来即使同样是皮肤,耳垂、手掌、脸颊的触感也是不一样的,真神奇。
不自觉地,他看向她粉红的嘴唇。
陆泉看着他慢慢俯脸过来,没有一点拒绝的想法。因为她喜欢现在罗屿丰看她的眼神,纯真温柔,甚至想起他第一次亲吻她的场景。那时候她喝完苹果醋,脸上的神情一定痛苦难看极了,所以他才会——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响亮的捶门声!咚咚咚!
吓得两人立即分开,陆泉心跳加速地转向门口,便看见把眼睛紧贴在视窗作狰狞状的杨兆。
而旁边则传来一阵突兀的咳嗽声,陆泉奇怪地看过去,便见罗屿丰正尴尬地假咳,反手捂着脸,修长的手指下难掩泛红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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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说好的纯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