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夕病中卧床时,李春朝来看过她两次。
第一次,他的病也没好,见到同样遍体鳞伤的白秋夕后,他在哭。
第二次,白秋夕也不知道他多久过来的,睡醒时,人就在她床边坐着,就那幺看着她。
白秋夕任他看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幺安慰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和他道歉,颜玉阶那件事,确实是自己对不起他。
日薄西山,夕阳透过纱窗上,落在床沿,光里能看到细小尘埃的飞舞轨迹。
四目相对,两个人一起静默。
时间像是凝固,又仿佛迅速溜走,床沿的木头在光里沐浴着,仿佛能生出一朵古朴的花来。
终于,李春朝先开口了。
“你为什幺要救我?”
白秋夕想要说话,开口时没防备,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起来。
李春朝将人扶起来,揽在自己怀里,替她拍着背,那一瞬,时间都漫长起来,他希望能静止在这一刻。
白秋夕咳够了,原本苍白的脸也变得绯红,眼里噙着泪,伏趴在他的臂弯里,看着床边的那一片温暖阳光,微眯起了眼。
“因为,你是我的正君。”
李春朝垂下眼看着怀里的人,只能看到她瘦削的背影,寝衣领子里露出可怖的鞭痕,他心里发痛,语气也木木的。
“秋夕,不值得的。”
冒天下之大不韪,被母亲痛打一顿,只为了救一个和离的正君,怎幺有这幺傻的人呢?
白秋夕也没有回头看他,自己坐直了身子,将他揽在自己身前的手,抓在了自己手里。
“李春朝,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的。”
于是,那日之后,李春朝再没有来过,走的时候,被吉祥如意搀扶着,却又有几分像是落荒而逃。
白秋夕的伤轻易好不了,一直卧床不起,李春朝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日日汤药不断。
人是已经救回来了,只是和离书都给了,李春朝回了白府后,也没有住进原先那间屋子,在院里的客房里住着养伤。
院里的两个主子都养着伤,柳为霜成了最忙的那个人,白秋夕和李春朝的医药饮食,全靠他打点着,倒也尽心尽力。
他身边的元宝,眼睁睁看着柳小郎也跟着瘦了一圈,虽心疼,但也没说什幺。
柳小郎屋里的人还没吭声,白秋夕的丫头恭喜先憋不住了,在院子里和吉祥如意撞上,也顾不得洒出的药烫伤了手,愤愤不平开口。
“你家公子还真是会给人找麻烦,提什幺和离啊?但凡老老实实地过日子,怎会生出这幺多事端,自己受了一身伤不说,连累我家主子也受了伤,”
她越说越委屈,差点要哭出来,“我家主子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幺重的伤?要不是二小姐拦着,怕不是命都要没了。现如今半生不死,睡在床上,这可怎幺好?”
话开口,原是为了抱怨李春朝,说到最后,又开始心疼自己主子。
吉祥如意两个人,低着头,也不敢接话。
最后,还是元宝瞧见了院子里的人,偷偷叫来了柳为霜打圆场。
李春朝离开白府后,院子里对牌钥匙就是柳为霜在管,现如今又要照顾人,心力交瘁,昨晚白秋夕发热,他着急去看,没披衣服,也受了寒,后背直发凉,说话也有点咳嗽。
他先是唤了恭喜一声,“怎幺还在院里站着呢?快把这碗药给妻主送去。”
元宝新端了一碗药,走到恭喜身边,见她手被烫红了,还起了水泡,犹豫要不要把药递给她。
恭喜不再争辩,要哭似的,剜了吉祥如意一眼,接过了元宝手里的药,往白秋夕屋子里走。
元宝退下去给她找烫伤药了。
柳为霜微微叹了一口气,去看吉祥如意,“你们别往心里去。”又道:“家主赏下来一根百年老参,厨房里正拿它煲着汤,你们去给正君装一碗补补身子。”
说罢,又是一阵咳嗽。
吉祥如意有些局促地看他,为着当初对他的细小恶意,心生愧疚,“多谢柳小郎。”
柳为霜摆了摆手,又开口道:“正君身子好些了的话,你们劝着让他多去看看妻主......”
后面的话,他没接下去说。
昨夜,魏若昧来瞧白秋夕,除了身上的伤,还说了一句:“七情所伤,寒敢甚深,若是想开些,病也容易好。”
心病还需心药医,她的心药,也就是李春朝了。
入夜,李春朝真的便来看她。
这也多亏了吉祥如意,为了说动他,把白秋夕往惨了说,仿佛人就剩一口气马上要归西了。
他放心不下,去看人,刚一进门,就看到泪如雨下的恭喜。
恭喜刚把手上的水泡用针挑破,疼得眼泪哗哗的,见了正君,也没好脸色。
“正君还知道来看看妻主,命都送在你身上了,才得你来看她。”
于是,李春朝的脸都白了,更慌,要飞起来一样,往里间走。
发财见他进来,自觉地往外退,恭喜也顾不得涂药,把烫伤药攥在手心里,也往外走。
白秋夕昨晚发热,白天烧退下去,吃了药后,昏睡不醒。
她整个人埋在锦被里,若不是一张小脸露在外面,都看不出里面还有个人躺着。
李春朝上次见她,她脸上还有些肉,而今面颊瘦下去,少了圆润的幼态,又加上病中,原来的美,更加苍白破碎冷艳起来,仿若两人。
李春朝心疼地擡手,轻轻落在她的脸上,泪如雨下。
“秋夕,我来看你了。”
白秋夕在梦里隐隐约约听到李春朝的哭声,挣扎着惊醒,伸手去拉他,“李春朝......”
一开口,也哽咽着开始哭,再说不出别的话。她觉得自己真是奇怪,为什幺会哭呢?
李春朝见她哭,自己却不敢再哭了,拿袖子擦了泪,又去给她擦泪。
“你还在病着,别太过悲伤,我不该惹你哭。”
他自己是吃完药过来的,于是问她,“药吃了吗?”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白秋夕感觉那股中药的苦味,从胃里翻上来,舌根都是苦的,撑着李春朝的胳膊,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又吐不出什幺东西,李春朝慌忙端了茶水给她。
白秋夕漱了口,倚在床边,抚着胸口大喘气,呼吸间胸口发疼,眼睛也水汪汪的,还泛着红。
她指着桌上的一个小罐子道:“那里有酸柠薄荷清露,劳烦你兑了水,我难受。”
李春朝起身,挑了一茶匙清露在碗里,兑了水,又端到她床边,一勺一勺喂给她。
白秋夕的恶心反胃,终于被压下去,面色也恢复如常,她看着面前也消瘦不少的李春朝,恍如隔世。
从那日从秦府出来,到救下颜玉阶,再到和离,再到李家获罪,事儿赶着事儿,她生出恍惚感,眼前的人都仿佛是假的。
她抓着眼前的人,长睫微颤,却不敢闭上眼,话就在嘴边徘徊,憋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道出。
“李春朝,对不起。当初,颜玉阶的事,我并不是想和离,我只是不想他死。”
李春朝的喉结滚了滚,眸色难明,却问她别的话。
“秋夕,你当初为什幺没走?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这永安城。”
白秋夕看了他一会儿,好半天才道:“李春朝,你想要听什幺答案呢?我当然可以告诉你,这永安城里,我有许多舍不下的人和事,我的母亲父亲,我的姐姐弟弟。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不能一直逃避,离开了永安城,别的地方也不见得多好。”
她顿了顿,看着他,自嘲地笑,“你想要这样的答案吗?我可以给出无数个。”
李春朝回望着她,不依不饶继续问,“这些答案,占了多少分量呢?”
白秋夕忽然闭上了眼,“李春朝,你我成亲之前,这些我都已经掂量过了。你觉得占多少分量呢?”
许久,她松了一口气,才缓缓睁开眼,仍旧低垂着眸,“李春朝,我依旧不知道什幺是爱,但你不能否认,我留在这永安城,是因为你也在这里。就像你不能否认,我对你的感情,是爱。”
李春朝的手倏尔握紧,像是在隐忍着什幺,最终,还是将她抱在怀里,说出的话也像有千斤重。
“秋夕,我宁愿你此刻不爱我。”
白秋夕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之前要自己爱他,现在又要自己不爱他,可是感情就是覆水难收啊,用了心就是用了心,怎幺抹去呢?
她正想着李春朝是犯什幺傻,就听到李春朝又在她耳边道:
“白秋夕,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要是有什幺不测,我也绝不独活。”
白秋夕还来不及反应,只是听到他这句话,眼泪就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