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发现李烟不与他说话了。
表现之一就是不再与他肢体接触,三千营总是训练到很晚,而且早早地开始实战,迄今为止他已经大大小小剿了几十次匪,有时候能够平息叛乱,有时候又身陷险地,受不小的伤。但无论多晚,他总会披星戴月地赶回家,秋天寒潮来袭,晚上空气中会有湿湿的潮气,在他未褪的铁甲上凝成小水珠,他便敲门,水珠簌簌落下。他疑心发出了玻璃的脆响。
李烟有时候醒着,会从窗口那里对他说话,让他去其他的房子,这个院子是他们成亲的新房,很大,分了四个房间,李烟占据了最大的一间,他从窗户里能看到镂空的檀木屏风,以及许多的属于女人的私密物品,而他的东西被团成暗仆仆的一小坨,堆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他调转视线看李烟,李烟睡眼惺忪,总是穿着一件带着白绒的贴身衣服,烛光是透出来,看着暖和极了。
他有点想摸一摸,但李烟耷拉着眉眼,很是冷淡。
更多敲门的时候,李烟不会回答他,反正他敲得也很轻,他耳力极好,站在门外会听到轻微均匀的呼吸声,他便拿出极细的铜丝,卡进门缝里,轻轻一挑,门闩便会无声滑开。
他会走近看一会儿,李烟睡着的时候眉目舒展,脸上会有一点点粉色,看起来乖极了。
他知道他的话说重了,李烟不再理他了。
他记得那天是傍晚,拒绝的话说出口,侧身而过时,他能够看到她蜷在袖子里的手指。
就在不久前她还用这纤细的手搭在他的脖子上,软绵绵颤巍巍地承受他,嘴里发出小小的呜咽,洇着眼泪求饶,睡着了又猫一样在他怀里蜷成一团,缠人的很,对了,她还叫他阿时,莫名腻乎,怪叫人羞恼的。
那时他想这婚约虽是胁迫,但也并非没有趣味,这李烟从少时就偷偷觊觎他,想必对他苦恋的紧,他也并非不可大发慈悲地满足她一下。
可也仅仅过了一夜,李烟就变了,柔和的样子褪去,眉眼间满是防备,言辞尖刻,轻蔑地说干卿何事,将一切柔情蜜意打碎,将他的自尊碾在尘里。
而早晨才羞辱了他,让他内心受挫,傍晚就示好,又要他接受她的爱恋——如此反复无常,他凭什幺就一定要遂了她的意。他是她养的狗吗?
他忍不住说些羞辱的话。
秦时的少年时期非常意气风发,天子脚下的小将军,将军府中的掌中珠,锦衣玉食,千人追捧,京城中的贵女会来看他练剑,柔韧的腰肢要晃进他怀里去,他在女人面前向来骄傲自得,就连永安,也要礼让三分的。
而李烟完全是个意外——游龙搁浅,怎幺就恰巧让路过的渔夫捕了去。
他简直能说出李渔夫的一千条不好,不温柔不漂亮不可爱,成天阴沉沉的。
不可否认,她确实给了他一个庇护之所,让他躲过了蝇营狗苟的攻击。
但不意味着他就要卑躬屈膝,任其羞辱。
李烟不与他说话,他就冷脸以对以示权威,借此让她认清自己的地位——尽管夜晚寒露真的很浓,他很想抱着什幺入怀,闻闻那一阵让人安心的香气。
他也很想李烟对他笑,要是在战场上,那对虎牙亮出来,他就要缴械投降了。
可他说不出口。
只能半夜游魂似的敲门,如果李烟回答他,他就会想,你与我说话了,是不是知道错了。
如果李烟不回答他,他就想,门都没有闩紧,肯定是想趁机认错。
李烟终究没有认错。
还跑了。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刘将军便将一块腰牌丢来,告诉他,田家暗中谋叛,要拖李家下水,圣上的意思是作壁上观,只等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秦时心想,收你他娘的利。
囚室阴冷潮湿,他的铠甲上还散发着温热的血液的气息,额角上全是汗水和血水,要是脱了甲胄,怕是里衬全都湿透了。
甫一开门,他听到了轻微的猫一样的轻哼声,像是有什幺在他心尖上一捏——
“李烟?”他轻唤道。
这里很暗,简直看不清人影,他走步过去,行动起来有甲胄撞击的声响。
“别过来……”李烟小声地说,她的声音又轻又哑,像一张透光的薄纸,能看到里面细巍巍的纹路。
秦时适应了光线,终于看清楚了些,李烟垂头坐在墙角,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光恰巧照到了那只手上,有着惨白的颜色,指尖却在滴着一粒血珠。
他又走了几步,步伐有些急切。
“别过来,”李烟提高了一点音量,很慢地说,“叫其他人来接我。”
秦时快走了几步,一把将她抱住了。
李烟发出了破碎的哼声。
秦时半蹲在她面前,将面上的血都蹭在了她的颈窝。
李烟软绵绵地推了他一把,没什幺力气。
“李烟,你还没有向我道歉。”
“我为什幺……要向你道歉,”李烟微微擡起头问他,她的面颊有些青紫,是被人虐打的痕迹。
秦时的眸色暗了暗,心里添了两分戾气,他轻轻拿拇指蹭了蹭她的面颊。
“十月十三日辰时,你夜里一直喊疼,我问你的腿怎幺了,你给我说不关我的事,还羞辱我。”
李烟推他的手加了点力气,显然被气到了,“你,咳,你活该……我不道歉……”
秦时便凑近了她,去堵她的唇,他的鼻梁高挺,在她软嫩的面颊上压出一个窝窝,让伤口有点痛。
但这是一个又柔又浅的吻,带着点清风与明月的味道。
李烟没有挣扎,或许是没有什幺力气,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密密的阴影。
吻完,他一只手揽住她的肩,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不道歉就不道歉好了,”他说,“看在你这幺……乖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