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细雨密如丝,宋凌舟却觉得细密这个词用来形容风才更为恰当,他才走出大理寺两三步便起了一阵风,风迎面而来,同含在其中的凉意一起织成细密的网罩在宋凌舟脸上,让他面皮绷得几乎喘不过来。
不过宋凌舟并不感到冷,他整个人笼在白狐氅里,风没有带走丝毫热量。
想到身上这件大氅是周画屏让人送给自己的,宋凌舟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暖意,真想快点见到她,他心中这样想着同时加快了脚下步伐,直奔周画屏所在的安邦侯府而去。
进到安邦侯府内,宋凌舟却没能如愿立即见到周画屏,据留在宴席上的梨雪说周画屏随侯府侍女去更衣还未回来,他起初没当回事,可过了好久还没等到周画屏归来,便有些坐不住。
宋凌舟转头向四处张望想要寻找到周画屏的身影,却无意间瞥见周江涵投射过来的视线,她坐在对座,与宋凌舟所处的地方隔有一段距离,但仍执拗地伸长脖子朝这边看。
因出身低微,宋凌舟自小看别人的眼色长大,练出了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眼从周江涵眸中泄露出的兴奋看出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宋凌舟顿觉事情不对,又去问梨雪:“从公主离开到现在过去了多久?”
梨雪想了一会儿回答说:“估摸着至少有两刻钟了。”
梨雪说完后也察觉出不对劲,安邦侯府虽大,但走去更衣也定用不了两刻钟的时间,周画屏离开那幺久还没回来,必是出了意外。
梨雪脸色微变:“驸马爷,公主她…”
“不要慌。”宋凌舟止住梨雪的话头。
他几乎可以确定周画屏的失踪与周江涵有关系,要想平安找到周画屏,现在万不能露出惊慌的神情以免打草惊蛇。
宋凌舟从果盘中拿起一个橘子递给梨雪,装作吩咐她为自己剥橘子,然后问起之前的情况。
“你方才说公主是和侍女一起离开,那你可还记得她们去往哪个方向?那个带她离开的侍女是什幺模样?”
“公主是往北院方向去了。”梨雪记忆力很好,“至于那个侍女,她长相普通并不起眼,不过有一点和别人不同,她用来盘发的不是发簪而是木筷。”
宋凌舟点点头表示他记住了,擡头眺望一眼后迅速低下头来,只听他对梨雪吩咐说:“前面有两条路通往北院,我们分头行动,我左你右,沿路寻找公主踪迹,一有消息立刻通知对方。”
“是。”梨雪点头应下。
两人没有声张,悄然离开人群往北院寻找周画屏的踪迹。
菊花花瓣绽开,散发出幽幽的芳香,宋凌舟却看都没看一眼,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走过菊花展览的花园,视野霎时开阔,一方碧湖铺展开来将半片天空收入其中,湖上有条曲径通向远处的六角水榭。
周围人越来越少,再往北走只怕会误闯内宅,正当宋凌舟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深入时,一个侍女从曲径远端走来,她神态紧张,时不时向两边张望,可疑的样子立刻引起了宋凌舟的注意。
“站住。”宋凌舟叫住侍女,向她走了过去。
侍女矮身行了一礼,在她屈膝下去的时候,宋凌舟清楚看到插在她发髻上的是一根有四方折角的棕色木筷,想起梨雪先前的描述,宋凌舟微眯起双眼。
侍女似乎急着离开:“如果大人没有什幺事,奴婢就先告退。”
“谁说我找你没有事,”宋凌舟轻笑出声,上前拦住侍女的去路,他脸上虽带着微笑,但眼中没有半分笑意,“告诉我,永宁公主在哪里?”
侍女表情瞬间僵硬,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奴婢…奴婢怎幺会知道永…永宁公主在哪里。”
宋凌舟说:“刚才往她身上泼果饮还有领她去更衣的人就是你,席间那幺多人都看见了,你还想抵赖?”
宴席上宾客虽多但人人都顾着自己,有没有人看见侍女还说不一定,但侍女做了亏心事,被宋凌舟稍一吓唬就慌了。
侍女垂着头,眼神躲闪不停,双唇紧紧抿住,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宋凌舟可不想浪费时间,飞快抽出侍女头上的木筷,转手将木筷一端抵在她的脖子上,将其逼退到曲径边缘。
“筷头虽然圆钝但稍使力气还是能戳进你的脖子,你若不想没命就坦白交代,否则我就把你杀了再推到水里,侯府里这幺多人,想来也不会有人在意你是死于他人之手还是自己不小心跌入湖中。”
侍女擡起头便看见宋凌舟直直地盯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睛此时却是无比阴寒,她没有搞清楚眼前男人的身份,但从他周身迸发出的威压中明白他是真的存了杀意。
侍女忙道:“我说,我说!”
侍女嘴巴飞快张合,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宋凌舟听完之后才把木筷从她脖子旁移开,当的一声,木筷摔落在侍女脚边,等她再擡起头宋凌舟已经走远开去。
秋风并未来临,但侍女的身体却在瑟瑟发抖,她背上惊出一阵冷汗,被宋凌舟威胁而生出的恐惧还未从心中褪去。
侍女拖着发软的双腿匆忙离开曲径,心中在想,她再也不掺和进这些贵人的事里了。
据侍女透露,周画屏就在水榭后的第一间屋子里,故而宋凌舟没再犹豫继续往前进发,而他之前也没想错,这件事确实和周江涵有关,侍女把周画屏带过去就是受了周江涵的示意,不过周江涵为何要这样做尚未可知,那名侍女只是奉命行事,知道的并不多。
但无论如何,有了周画屏的下落,找到她只是时间问题。宋凌舟松了一口气,提步朝周画屏所在的房屋走去。
这里偏远寒僻,前头又要招待外客宴饮,按理说不该有人在此出没,然而宋凌舟刚经过水榭就看到一个熟人从旁边小道走过来,熟悉却没有情分,他看见的这个熟人是他的嫡兄宋泽成。
宋泽成走在路上不禁露出喜悦之色。
回到席上不久就有人给他递来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公主请他来水榭后小筑一聚,上面的内容将宋泽成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就奇怪周画屏怎幺会拒绝自己的示好,原来只是表面矜持实际早就被他俘获,不然怎幺会派人传纸条约他悄悄见面。
宋泽成光顾着得意,完全往两旁看,待到宋凌舟走到他面前,他还以为宋凌舟是凭空出现的。
宋凌舟微笑问道:“兄长可有看见过公主殿下?”
在去赴约的路上遇见宋凌舟,还被他问起周画屏的踪迹,宋泽成心中一慌,登时想说他没有看见,但随即想到要是能将宋凌舟引开岂不更好,便答说:“前不久曾和殿下打过照面,她似乎往那边去了。”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向宋凌舟后方,而那正是宋凌舟过来的方向。
宋泽成担心宋凌舟不信,又补充道:“安邦侯府路多,也许你们俩刚好错开了。”
“兄长说的有理,那我回去看看。”
宋凌舟身形一动似要转身,但擡脚后却向宋泽成走来,他轻轻拍了下宋泽成的肩膀,然后说:“你这里怎幺脏了啊?”
宋泽成偏头去看,果然如宋凌舟所说,他的肩头不知何时沾上了某种不知名的红色液体,朱红鲜艳即使在深色衣料上也很显眼。
宋泽成皱起眉头,穿着脏衣裳去见公主就太失礼了。
“我去换件衣服,先走了。”
话音才落,宋泽成就已消失在宋凌舟面前,宋凌舟看着他匆忙离开,弯起的嘴角放了下来。
宋泽成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殊不知宋凌舟早就识破了他的谎言,以往宋泽成看到他总会摆出趾高气昂的姿态对他嘲讽一番,可刚才非但没有,还有问必答,仿佛完全变了个人。
宋凌舟不认为他这位嫡兄会转性子,事出反常必有妖,宋泽成一定有事情瞒着,再联想到他在水榭附近打转,他便知道宋泽成瞒着的事与周画屏有关,所以就趁宋泽成不注意抹了点东西上去。
那也不是什幺脏东西,是宋凌舟从怀中印章底部揩下来的红泥,多亏这点红泥他才能顺利将宋泽成引开。
没有了阻碍,宋凌舟再没有停下脚步的理由,前面就是水榭后的第一座屋子,他需要尽快找到周画屏。
快到达屋门口,一个身影突然撞进宋凌舟的视线里,只见周画屏踉踉跄跄地从屋里冲了出来,扶着墙一路往外走,她似乎头脑有些发晕,还没远离房屋就跌倒在地上,宋凌舟连忙奔跑过去将周画屏从地上搀扶起来。
但周画屏不知怎幺了,手脚身子都软绵绵的,几乎半个人都靠在宋凌舟身上,除此之外她的脸也看上去不太对劲,两颊泛起不寻常的潮红。
宋凌舟皱起眉头:“发生了什幺?”
周画屏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吃力地作出了回答:“那屋里燃有迷情香。”
离开宴席后,侍女带周画屏走进水榭后这间屋子,然后借口去取衣物将周画屏独自留在屋里。
周画屏等了半天没等到侍女回来,反而嗅到了一股奇怪的甜味,等意识到这股甜味的真面目时她的身体已经吸入了太多迷情香,距离理智崩盘只有寸步。
但周画屏也不是普通人,察觉到有人在暗中设计她后,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从漫布迷情香的屋子里突围出来。
周画屏原本还担心出来之后她无法撑着回去该怎幺办,好在遇到的第一人就是宋凌舟,发现自己倚靠的胸膛属于宋凌舟,周画屏立时放心下来,闭眼倒在他身上,任由意识慢慢蒸腾四散。
周画屏是安心了,但宋凌舟的心却悬空起来,他将晕倒过去的周画屏打横抱起,然后去找梨雪回合。
见到梨雪的瞬间,声音从宋凌舟的嗓子里爆发出来:“快备马送公主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