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阳光被太阳召集回西山后,天空渐渐昏暗下来,周画屏斜躺在床上看窗外暮色,眼眸却越来越清晰。

迷情香的效用已然褪去,但记忆不会随之消失,想起刚才发生的那场情事,周画屏才消散开的红晕又飞上脸庞,她将身上的锦被提到眼下才不至于让人瞧出。

夫妻行房事最天经地义,可周画屏并未把宋凌舟当成自己的夫君,更未想过会与他做如此亲密的举动,以至于一回想起他压在身上爱抚自己的画面,她就羞赧难当。

虽然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非她所愿,但令周画屏感到奇异的是她并不觉得恼怒,或许因为自己主动做出了邀欢之举,又或许因为宋凌舟顾念自己神志不清没有越过最后一步,这份尊重让她十分感念。

“公主醒了?正好,把药喝了吧。”宋凌舟从门外走进来,他担心周画屏体内还有迷情香残留,又命人煮了一碗药汤来。

宋凌舟坐到床边,端着汤碗向周画屏靠近,让周画屏蓦地想起不久前他翻身将她压倒在床上的情形。

当时她脑子迷糊只觉得宋凌舟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如今回想才明白他在努力克制,情欲如巨浪在他眼中翻涌,却被爱惜筑起的高墙给拦了下来。

体会出宋凌舟怀有的感情,周画屏既尴尬又无措,她不敢直视宋凌舟,轻声“嗯”了一声,接过汤碗后就只低头喝药。

宋凌舟将周画屏的慌张收入眼中,忍不住笑了,他没有笑出声,只是嘴角勾出弯弧,静默地笑着,想多看看周画屏露出真实情绪的模样。

寝居里氛围尴尬,却隐隐有股暧昧在其中流动。

周画屏喝药喝到一半,梨雪突然慌急慌忙从外面跑了进来,她来到两人面前,带来了一个消息:“皇后娘娘派人将长乐公主从安邦侯府接到了宫里。”

见周画屏一脸不解,宋凌舟便将她身中迷情香的原委说了出来,虽然只有侍女一人的供词,但周江涵是罪魁祸首这个事实不会有错。

周画屏听了以后不免有些错愕,她们两人素来不太对付,但她没想过周江涵会想毁她清白害她出丑。

短暂的错愕过后,周画屏将注意力放到梨雪的话上,梨雪进来不会只说句无关痛痒的话,她敏锐地注意到周江涵此次进宫不是主动前去而是被谢皇后接走的,这点可不同寻常。

周画屏直截了当地问道:“周江涵在安邦侯府出事了?”

“是。”梨雪点头,答话之前扫了宋凌舟一眼,“长乐公主和宋家大公子偷情被好多参加赏菊宴的宾客撞见,虽然安邦侯夫人立即将人驱散,但长乐公主还是受到了惊吓,所以皇后娘娘得到消息后会把她接入宫中。”

周江涵和宋泽成从未谋面,何来偷情一说?

周画屏先是一愣,随后很快通过宋凌舟先前所说推断出来。

周江涵费心设计这个圈套,最想要看到的就是周画屏钻入圈套后的狼狈模样,她不会甘心在原地等待,而宋凌舟只是将宋泽成暂时拖住,并没有打消他的妄念,他们两人会搅和在一块,估计是在水榭后小屋碰见后吸入了迷情香才会走到如此地步。

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极低,周江涵和宋泽成能那幺凑巧赶到一起,也算是一段孽缘。

“长乐公主会不会在皇后娘娘面前反告我们一状?”梨雪不无担心地问道。

虽说周江涵此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以她那副狭隘肚肠,如今出了那幺大的丑,保不齐会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周画屏头上。

思考一会儿后,周画屏摇了摇头:“别担心,她不会。”

若是其他事,周江涵也许会,但此事涉及她的清白和声誉,她不会拿这个来做文章,她等了赵游光多年如今被人夺去身子,崩溃都来不及,怎幺还有心思去想别的事。

再者,周江涵就算要找人泄愤,最先找的也该是那个毁她清白的男人,宋泽成。

想到这里,周画屏问宋凌舟:“需不需要我出面摆平此事?”

宋凌舟挑眉看向她:“公主是要帮宋泽成?”

周画屏下意识就要点头,但在看到宋凌舟后硬是顿住了将要下落的头,那双好看含情的桃花眼中透出冰冷的锋芒,将她的动作冻结。

周画屏斟酌着开了口:“周江涵已然婚配,和一个已婚妇人纠缠不清,名声必然会受到影响。宋泽成是宋家长子,又是你嫡兄,他怎样倒是无所谓,可你若是因他受累就不好了。”

原来她不是在意宋泽成而是在意他,宋凌舟眼中冰芒骤然消失,仿佛迎来春天的高山,积雪消融后,山顶露出一片绿芜荡漾着暖光。

“公主不必帮我兄长,他一向胆大妄为,没少惹给家里麻烦,这次的事没有人替他摆平,说不定能让他性子收敛几分。”宋凌舟说,“公主也不用担心我,我还不至于被这点流言打倒。”

周画屏颔首:“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不插手就是了。”

*

石砖又冷又硬,桃雨跪在上面膝盖只打颤,但她不敢起来,谢皇后就在她面前站着,身周散发出的威压让她连头都擡不起来。

爱女发生了这样的事,谢皇后势必要查个一清二楚,刚才在她的问询下,桃雨已经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出来了,谢皇后听完后久久没有说话,双唇抿紧,脸上山雨欲来。

随周江涵一起进宫除了桃雨还有安邦侯夫人谢白薇,周江涵出事的消息就是她通知谢皇后的。

谢白薇觑着谢皇后的脸色说:“若不是这贱婢在旁撺掇,江涵怎幺会遭此横祸,娘娘一定要严惩她才是。”

谢皇后调查此事就是要揪出陷害周江涵的主使为爱女出气,现在得知一切都是周江涵自作自受,胸口定然憋了一股怒火无法发出,谢白薇是为了给她找个发泄口才这样说。

桃雨听出谢白薇的用意,一张小脸变得煞白。

然而,谢白薇这把用来添火的柴反而让火烧到了她自己身上。

谢皇后闻言转头看向谢白薇,登时怒喝道:“你还敢开口说话?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此事你也有参与其中,宴会、空房屋还有迷情香都是你替涵儿准备的,在她旁边撺掇的是你才对!”

“表姐,你误会我了,我没有撺掇啦,顶多只是帮江涵出了个主意…”谢白薇下意识开口为自己辩解,声音因为心虚而逐渐变低。

谢皇后正处于盛怒之中,最听不得狡辩之语,谢白薇的话不但没能成功为她开脱反而火上浇油。

谢皇后说:“桃雨是婢女只能听从命令,但你不同,你身为长辈非但不规劝还任由她往歪路上走,你真是…!”

谢皇后越说越生气,胸膛起伏不定,怒气在她身体里四处乱窜,最终汇集到手掌心,她高高擡起手臂对准了谢白薇的脸。

就在这巴掌快要落到谢白薇脸上时,一声尖叫突然响起,声音是从后殿传来的,而周江涵进宫后被安置的地方就是垂云宫后殿。

谢皇后哪里还顾得上别人,连忙赶去后殿看望周江涵。

谢皇后掀帘走入后殿便看见周江涵躲在床脚,整个人蜷缩成团,不断将衣裳望身上拢,她两只手抓得很紧,手指旁边一圈满是褶皱。

“涵儿!”谢皇后唤道。

但周江涵此时什幺都听不进去,她仿佛做了一场梦,梦见赵游光回到身边且终于接受了她的心意,这若只是空梦就罢了,但这是半真半假的现实,她确实献出了自己但认错了人。

醒来后发现自己和一个陌生男人躺在一张床上还不是最糟糕,最糟糕的是许多人都目睹了这个场景,他们投来的诧异目光在周江涵身上留下的灼痛感仍然隐隐作痛,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无比刺耳,直到现在仍然在她耳朵里嗡嗡作响。

无论周江涵把眼睛闭得多紧、把耳朵捂得多牢,都不能将那些所见所闻赶出脑海。

这简直是一场噩梦!

“涵儿,涵儿,是母后来了!”谢皇后又唤了几声,周江涵才有所反应。

擡头看见来人是最亲近的母亲,周江涵心中的委屈立时爆发,她扑到谢皇后怀里放声痛哭:“母后,我该怎幺办?他们都看到了,都看到了!”

纵然知道周江涵是自作自受,看到女儿在自己面前痛哭,谢皇后责怪的话语消失在喉间,只余下心疼,谢皇后将周江涵搂在怀里,一下又一下抚摸她的后背。

“你别把这事想得太严重,本朝虽然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但也默许公主养面首,你将宋泽成当做男宠纳入府里就可堵住那些人的嘴。”谢皇后努力安抚说。

这倒不失为一个解决方法,然而,周江涵连一下都没考虑就拒绝了。

周江涵拼命摇头:“绝对不行,我要是让他进公主府,等游光哥哥回来我没法向他交待。”

谢皇后抚背的手停了下来,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移动那只手,这次她没有抚摸周江涵的背,而是环住周江涵的肩膀让其靠在她的身上。

谢皇后缓缓开口:“你不必向赵游光交待,不论是今日发生的事还是以后任何事情。”

周江涵愣住:“母后这话是什幺意思?”

“赵游光于今日午后到福安殿觐见你父皇,除了汇报西境近三年来的军情,他还求了一道旨意请求与你和离。”

谢皇后语速极慢,每个从她口中吐出的字都无比清晰,仿佛一把重刀缓缓落下,周江涵不止听到了谢皇后所说,还听到了她的心被刀刃割开的声音。

周江涵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我不相信游光哥哥会抛弃我,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周江涵从谢皇后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猛地跳下床,匆忙套上鞋子就往外面冲去,她一路狂奔,在快到福安殿的时候见到了赵游光。

赵游光从长街尽头走来,一股狂风突然灌入,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脚下步伐稳健没有停步,直到走至周江涵面前才停住。

这和他们上次见面之间隔了足足三年,周江涵怔怔地看了赵游光好久,眼前的男人和她记忆中的样子似乎不太一样,一双凤眼微微上挑依旧自带贵气,但眼中却不再有春光流转,瞳目幽黑如深潭,散发出冰冷的寒气。

尽管赵游光周身寒气逼人,但周江涵没有退缩,径直上前抱住了他。

“游光哥哥你总算回来了,你不知道这三年我没有一天不在盼着你回来!”

周江涵还想再切实地感受一会儿赵游光的存在,但赵游光却推开了她,力道虽不大但动作之果断让她意识到他们两人能够重逢可能只是她一个人在期盼。

赵游光淡淡道:“长乐殿下的关怀臣感念于心,只是你我如今已经没有关系,殿下应与臣保持距离。”

“没有关系?”周江涵想到之前谢皇后提过的和离,脸色发白,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你真去求父皇让我们和离了?”

赵游光仿佛没有注意到周江涵颤抖的声线,脸上表情依旧淡淡:“确如殿下所知,而陛下也同意下旨让你我和离。”

他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和旁人讨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也更像是终于完成了早就制定好的一项计划,但对周江涵来说则截然相反,和离是从头顶落下的一大盆凉水,是晴空万里突然降下的霹雳,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走向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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