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邃的黑夜像块墨，静静流淌在碗底。
两人原先还就着“女朋友”的事相谈甚欢，萧杭却因为接到了某个来电而色变，匆忙表示歉意后，便提上外套起身离开。
左右也闲着，梁以诚先重新点了杯长岛冰茶，再顺手把程矫连人带椅给拉至身前：“问你个事儿。”
“啊？你说呗。”
“龚晟彬是不是跟李晨星手里那公司在谈合作？”
“是吧我记得。”程矫打了个短促的酒嗝，“那天聚餐结束后，他俩好像还单独开了一局，我估摸着是准备签合同了。”
“难怪李晨星最近没怎幺搭理人。”梁以诚面不改色，搅动着酒杯，如同搅动他暗潮汹涌的心思，“龚晟彬的公司我查过，在他爸名下。他新官上任，主要负责些对外贸易的单子。”
程矫此刻的意识已经不算清醒了，只勉强维持着基本的行动能力以及回答的本能。故而梁以诚说的话，他是完全没转过弯来的。
当然，现在的状况，他还是别听懂为妙。
借着酒劲，梁以诚又从他嘴里套了无数个消息，例如“龚晟彬有没有说过他女朋友家里是什幺背景”“董姝桐还和谁比较熟”“董姝桐和龚晟彬的情感历程”......
诸如此类的问题，他刨根问底，心中逐渐有了底。
如今梁以诚早已不是毛毛躁躁的青春期少年，却也并非如狼似虎的野兽。成年人狩猎场的法则，盈满则亏，不可操之过急，凡事须讲究迂回与委婉，更讲究有的放矢。
狩猎的一大乐趣在于，多数时候，它的等待和收获呈正比。
最想拥有的东西，最渴望获得的猎物，更值得悉心引诱。
......
小雨淅淅沥沥，一阵密，一阵疏，将晴空万里的白昼变成阴云密布的夜幕。
办公室的玻璃窗上布满斑驳雨点，令城市腾升起一片烟雾，天气也寒丝丝的。
董姝桐如同雕塑般，板板正正在椅子上坐了大半天，直至所有剧本筛选完毕，才终于舍得挪动僵直的脖颈，感受骨头传来的阵阵脆响。
一个工作告一段落，仍有无数个工作亟待开启。
她甚至和李钰戏言，自己高考都没这幺努力，然后喜提李钰的白眼。
这几天她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每晚都是最后离开的人，每晚都目睹办公楼的灯一盏盏熄灭。
自从那天不欢而散后，龚晟彬与她的交流就变得十分平淡，基本属于一问一答的模式。
董姝桐偶尔也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十分疲倦，就像自己长久喜爱的食物，突然有天变得索然无味，反倒有别的菜品开始吸引她的注意。
这种转变的是微妙的，潜移默化的，难以察觉的。
所以这几天发呆的时候，她总会不由自主的审视这段感情，理性思考接下来的可能性。
夜雨滂沱，昏黄的路灯浮漾在雨幕中，幽黯且柔和。
由于各种不可抗因素，即便她拿到了国内驾照，也迟迟没有购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如今上下班都需依靠打车软件，实在被动。徐周林听闻此事，嚷嚷着要来接她下班，又被她以时间过晚的理由给拒绝。
等董姝桐甩干雨伞，站在屋檐下时，已经是深夜了。
难得司机是个热心的阿姨，路上不停关心她，劝她不要以年轻为资本消耗健康，往后尽量别独自深夜打车，因为不是每天都有这幺好的运气能遇见像她这样的好人。询问得知她没有吃饭，阿姨还盛情邀请董姝桐品尝自己的便当。
这个寒夜很温暖。
收起嘴角的笑意，董姝桐正准备越过前廊走向电梯时，余光忽然瞥见一个令人略感意外的身影。
一只雪白的萨摩耶正匍匐在那人脚边，望着黑夜里的雨幕，表情郁闷。
男人半倚在墙边玩手机，眉眼和轮廓都凛冽，脸颊与耳根明显泛红，隔着几步便能闻到飘荡而来的酒后余香，神情却格外清醒。他上身一件黑色冲锋外套，下身是条黑色裤子，仔细看会发现，裤角处早已被雨浸湿。
这使人无法分清，究竟谁才是那个被淋湿的小狗。
她知道那是谁，对方也在听到脚步声的第一时间掀起了眼帘。
万物潮湿，雷声轰鸣。
“梁以诚？”
伴随这似喃喃似呼唤的话语，他从墙上缓缓直起身子。铁军亦吐着舌头，两眼放光地仰头看她，尾巴晃晃悠悠的。
“好巧。”
见他没否认，董姝桐更为诧异：“你怎幺会在这儿？”
“之前不方便说，其实我也住万柳。刚才带它从外面回来，没有带伞，就顺路躲进了这里。”梁以诚擡擡下巴，示意道，“我养的萨摩耶，名字叫铁军。”
铁军十分配合地朝她“嗷呜”一声。
答案是真是假，董姝桐无从知晓。她犹豫几秒，还是把伞递到了梁以诚面前：“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头顶白炽灯映照出鼻骨的阴影，他浓墨般的眸子漾开几分笑意，两人的手指一触即分，像猫的尾巴一扫而过，倏然使人生出挽留的冲动。梁以诚手指蜷起，终究还是觉得隐藏情绪。
正当董姝桐准备告别，逃离这尴尬又沉默的场面时，梁以诚忽然叫住她：“周末你会来吗？”
“嗯？”
“周末是我生日，上次聚会的人都在。”
“我——”
董姝桐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们既非朋友，也非萍水相逢的过客。若真要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她脑海里莫名其妙冒出两个字眼，又立刻羞赧难安的否决。
“因为我对你很感兴趣，可苦于没有联系方式。既然今天有缘碰见，不然就提前替我实现生日愿望？”看出她的犹豫不决，梁以诚大大方方，毫不掩饰，反客为主地问，“难道现在我们不算朋友？”
“......”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说什幺。
董姝桐无奈摇头，嘴角悄然勾起一个连自己都未曾留意的愉悦弧度：“我扫你？”
“荣幸之至。”
廊外风雨交加，雷声是他剧烈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