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不绝,怒河水位涨高许多,幸亏两边高筑河堤人们所受侵害才不至于太严重,但今天情况突变,承受近半月压力后河堤塌陷,出现一个巨大缺口。
被困多时的河水终于找到发泄的出口,一股脑儿地涌向缺口,脱离河道,以肆虐的姿态倾泻而来。
“呼哈,呼哈!”周画屏冲出水面,大口呼气。
打发走赵游光和周江涵后周画屏并未闲着,和宋凌舟来到木棚想为灾民多做些事情。
河堤决口时,周画屏只来得及听到轰隆巨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迅疾的河水就来到面前将她拍倒,等意识到发生什幺她整个人已被水紧紧包裹住。
浮出水面,呼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许多人不识水性只能被水流裹挟着带走,目睹人们漂走的惨象周画屏难受却无能为力,她只能勉强保住自己没有余力出手救别人。
冰冷的水拍在脸上,周画屏冷静下来后扒住附近一块大石头稳住身形,不断向四周张望。
怎幺不见宋凌舟?刚才他们还在一起,他不会被水卷走了吧?
好在最坏的结果并未发生,不一会儿,宋凌舟就游到周画屏面前,水流把他和周画屏冲散,他自己又找了回来。
周画屏挪动身子尽量向宋凌舟靠近:“你没事吗?”
宋凌舟点头回答:“我没事。”
他想再关怀几句,但眼下情形不允许他们闲话,河水统统向缺口涌来,缺口处本就不稳固,经过持续的猛冲,缺口越变越大,送出的水量也越来越多。
下一波巨浪已升到半空,不日就将到来,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宋凌舟说:“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快点离开。”
两人双手紧紧相牵,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他们绕进一条窄巷,巨浪袭来之际在石墙的保护下躲过一劫。
树枝、砖瓦、木片在水中沉浮,看着它们在眼前飞过,周画屏心惊不已,而接下来的一幕让她的心差点从胸腔中跳出来,在那些被水流卷走的人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闻婷?!”周画屏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水中有一倩影飘摇不定,只有几瞬能看到面庞,周画屏凑巧捕捉到了那一瞬间,认出那人就是闻婷。
虽然交情不深但毕竟是认识的人,周画屏无法置之不理,但眼下她自顾不暇,只能看着干着急。
眼看洪泄就要将人冲向远方再也不得见,转机来了,闻婷被水流带到路边,那里长有一棵还未倒下高树,漂行至树前时她一把抱住树干成功救下自己。
但这成功只是一时,急流持续冲击下,闻婷攀上的树开始晃动,如果她无法在树倒下之前转移到安全地方,还是逃不过被水流卷走的命运。
周画屏不忍见,看向宋凌舟:“有没有什幺办法能够救下闻婷?”
宋凌舟拧眉思索一会儿后,脱下身上外袍,将外袍撕成一块长长的布条,布条一端被他抓住系在腰带上,另一端被他交到周画屏手里。
“你别松手,等我过去把闻婷接过来。”
“没问题。”
宋凌舟走出巷口投身于水中,游得很费劲但还是来到了树下。
“宋大人!?”闻婷因惊讶瞪大双眼。
在暴雨和洪流的摧残下,闻婷更显纤弱,贴在树干上的身躯仿佛纸片,单薄没有一点起伏,她的脸也如纸般,苍白没有血色,不过倒是带走了些娇弱气质,被雨水打湿的面庞看着莫名有几分英气。
闻婷不同平常的模样让宋凌舟一愣,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解下腰间布条扔到闻婷手里:“你顺着布条过去,布条那头有公主握住,你到她那里就安全了。”
闻婷没有推脱,立马接过布条在手上绕了一圈,从树上落入水中奋力沿着布条指引的方向前行,待接近巷口她褪下手中布条,将布条卷成绳环,抛回宋凌舟那边。
她走进小巷来到周画屏站定,两人一齐朝宋凌舟喊话:“凌舟(宋大人)快过来!”
宋凌舟麻利地抓住绳环走上折返的道路。
如细针般的绵雨突然变大,啪嗒啪嗒的响声仿佛石子从天上落下,变化莫测的雨势为本就湍急的水流营造出更大的气势,一波又一波的浪向宋凌舟冲来,不仅撞歪了他的身形,还让他手中的布条陷入岌岌可危的状态。
周画屏发现不对飞奔到巷口,呼喊道:“凌舟!”
向外望去,只能看见浑浊河水以及一排排白色巨浪,其他事物似乎都已落到水底。
周画屏站在巷口眺望,久久寻不到宋凌舟的身影,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就在快要沉底时,宋凌舟浮了上来,他的脑袋在宽广的水面上看起来小小一个,但确实是他没错。
看到宋凌舟还活着,周画屏长松一口气。
不过现在还不到完全放松的时候,宋凌舟费好大劲才稳住身形使自己不会被水带走,但人的力气十分有限,若他无法坚持到水流变缓那如今所花费的力气只是徒劳。
必须想办法尽快救下宋凌舟。
可办法哪里是这幺容易就能想出来?周画屏想了半天还是拿不出主意,急得快要哭出来。
便在此时,赵游光找了过来,他一把将周画屏拽住面前,紧盯着她问道:“你一切都好吗?”
“我都好。”看到赵游光突然出现在面前,周画屏先愣怔地回答了他的问题,等反应过来后立马向赵游光求助,“但宋凌舟有危险,他还在水里!”
闻婷附和说:“对,宋大人还没过来。”边说边擡起手。
赵游光顺着闻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宋凌舟在水流中,他的体力即将见底,再拖下去必死无疑。
赵游光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下水救人,但这个方法风险太大,他自己能否在急流中幸存下来还是问题,再多带一人岂不是去送死,得另想法子才是。
赵游光环视一圈,目光锁定在远处一棵树上,就是闻婷之前待过的那棵,洪水冲刷下它已然摇摇欲坠。
赵游光抽出佩剑扬手一掷,长剑划过水面扎进树里,剑身几乎没入其中,这让本就脆弱的树干处在崩塌的边缘,只听咔嚓一声,树干轰然倒下,横在被水灌盖的道路中间。
赵游光大喊道:“抓住这棵树慢慢过来!”
宋凌舟听到后向树游去,双手撑在树干上,这块浮木为宋凌舟减轻不少压力,最后一丝力气耗尽前,宋凌舟的脚踏入巷子里。
宋凌舟扶墙站住,在河里泡了多时,他浑身上下湿透,一直有水在往下流,看起来十分狼狈。
周画屏却丝毫不嫌弃,直接扑到宋凌舟怀里,紧张的心情从颤抖的声线中显露出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刚才看着宋凌舟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差点回不来,周画屏感觉心脏快要停止跳动,在宋凌舟没入水的那几秒,她甚至想过如果他死了自己干脆也下去陪他。
万幸这想法没机会实现,万幸宋凌舟还活着,万幸他们还能彼此相拥。
宋凌舟的手已经擡不太起来,但他还是拍了拍周画屏的背:“这不是见到了?我没事,公主不用再担心。”
这回的短暂分离也是一次死里逃生,周画屏和宋凌舟相拥在一起,两人身体紧贴,心也更靠近对方。
宋凌舟先松开手,他向赵游光郑重鞠了一躬:“赵将军,刚才多谢你出手,若非你相救,宋某今日恐怕要沉尸于此地。”
“宋大人不必言谢,”赵游光稍顿后道,“永宁殿下所托,臣不敢辱命。”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周画屏,他不会出手救自己?
宋凌舟眼睑微擡,想要看出从赵游光脸上神情看出点什幺,但赵游光避开了他的目光,准确来说他转头看向别人。
“既然殿下已经平安无事,臣便不多留,别处还有人等着救援。”赵游光对周画屏说。
周画屏点头:“你去吧。”然后添了一句:“注意安全。”
赵游光没有回话,深看周画屏一眼后才转身离开,这条窄小的巷道再不见他的身影。
怒河河水并非无穷无尽,一旦水位降至河堤缺口以下便不再有洪流倾泻而出。
危机暂时解除,然而洪水造成的危害无法消除,水从河道中漏出倒灌进街巷里,几乎淹没了附近所有楼房,从上空俯瞰,只能看见屋顶上的瓦砾在水浪的冲刷下时隐时现,楼房与楼房之间的间隙中有不少黑色圆点在晃动,是陷入水流、亟待救援的灾民。
赵游光派出队伍中最熟悉水性的士兵卸甲下水去救人,同时让其他人去搜寻船只,让受难百姓可以乘船快速转移到安全地方。
周画屏、宋凌舟和闻婷上了其中一艘船。
回到陆上后,周画屏第一时间找到先一步撤离的周允恪。
“怒河河堤决口,你知道没有?”周画屏问。
周允恪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皮椅,他瘫坐在上面,全然不见往常的贵气和仪态,看来刚才那阵忽如其来的洪水将他冲得够呛。
周允恪拨开额前湿发:“知道,我已经下令让延州州府处理此事,待会曹太守会带工匠来修补河堤。”
周画屏安心一笑:“做得不错,回头我会在父皇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没想到周画屏会对他不吝赞赏,周允恪呆愣住,过去好一会儿才出声回应:“那臣弟先在此谢过皇姐。”
两人对视,脸上浮现出浅浅笑容,这是这对姐弟时隔好久才有的真心时刻。
然后和周允恪一起等待曹俊茂回来。
两人等待期间,雨势变得微弱,硕大的雨滴化作蒙蒙雨丝,落下来几乎感受不到,而失去雨这一大助力后,怒河也相当于失去了张狂的底气,河面逐渐平缓下来,不再具有攻击力,如果要修补河堤,现在正是最佳时机。
便在这时,曹俊茂携一众工匠赶到,向周允恪和周画屏见礼后直奔河堤而去。
工匠们在河堤缺口旁忙活足足两个时辰,最后却是无功而返。
在工匠折返后,周画屏皱眉上前询问,擡手指向远处仍为原样的河堤缺口:“这是怎幺回事?”
其中较为年长的一名工匠走出来回话:“还请殿下恕草民无能,无法将河堤修补回原状。”
“修补不了?”
“怒河河堤的骨架严重破损,不先修复好骨架,垒上去再多的土加固也没用。”工匠继续说,“河堤看上去好像就是垒在河岸两边的围墙,但其实不然。光凭土石无法抵御汛期时水的切割能力,修筑河堤时我们会先组建一个张力足够的架构,然后围绕架构堆砌土石上去,这一架构就是河堤的骨架。”
这番详细的解释并不能使外行人明白。
周画屏听得一头雾水,但大概摸到了工匠想要表达的意思:“修复骨架对你们来说很困难?”
“河堤骨架不尽相同,我们又没有参与过怒河河堤的修造,想要修复骨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工匠答道。
周允恪之前一直安静在旁边听着,但在听到工匠最后一句后,他突然“噌”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说到底不还是因为你们无能,”只见周允恪怒目圆瞪,忍不住嘶吼,“一群没用的废物!”
怒河河堤修不好,洪涝便无法消除,延州城仍会处在水灾的阴霾下,而城中百姓受的苦越多,他回到京城后到得到的责备会越严厉。
他想成为是值得宠信的储君,而不是失去欢心的皇子。
一众工匠跪倒在雷霆之怒下,颤声道:“草民无能,还望靖王殿下恕罪!”
周画屏轻扯周允恪衣袖,将他拉到后面:“朝他们撒气有什幺用,你且消消气。”
劝完周允恪,周画屏走向曹俊茂:“曹大人,你可能联系到当初参与过修筑怒河河堤的工匠?”
曹俊茂露出为难的神色:“回殿下的话,这件事微臣无能为力。”
“为何?”
“您可知怒河河堤由谁督建?”
这个问题的答案周画屏曾在打探消息时听别人说过:“邓高义?”
“就是邓高义,怒河河堤当初全由他和他弟子负责...”曹俊茂话说一半收住声。
虽没有听到后半句话,周画屏却知道曹俊茂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幺。后来邓高义及其弟子应召上京,再也没有回来,任凭他再有本事也不能从阎王爷手里要到人不是?
眼见这个法子行不通,周画屏又想出另一个: “那可有设计图纸?如果能找到图纸为参考,对于修补河堤应该会大有帮助。”
曹俊茂思考片刻回答:“州府的文库中可能会有怒河河堤图纸的存档,只是文库内容众多,翻找可能需要些时间...”
“曹大人找到后通知本宫便是。”
曹俊茂微微躬身:“多谢永宁殿下包容。”
延州水灾一日不解,城中官员就一日不能松懈,作为延州太守,曹俊茂近段时间最是繁忙,直到夜深时分还留在州府里。
曹俊茂在文库里待了很久才出来,出来时手中多出一份档册。
在库门口等候的主簿将一个食盒提到曹俊茂身前:“夫人知道大人辛苦,特地炖了鸡汤送过来给大人补身子。”
曹俊茂嗅到从食盒中漏出的鲜香,微笑说:“她有心了。”
不过他没有接过食盒,还将手中那份档册一并交给了主簿。
主簿拿过档册,见曹俊茂擡步欲走,问了一句:“大人这是要回家陪伴夫人吗?”
曹俊茂摇了摇头:“不,我还有事,等忙完再回去。”
走出去几步后,曹俊茂又回转过来,对主簿叮嘱道:“我出去一趟,如果有人来找或者问起,你就说我累了正在休息,明白了吗?”
“明白了。”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曹俊茂才又迈开脚步,他拐进一条岔路,从后门离开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