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舟很快按照周画屏的要求拟好信件发往京城,等待回信的期间,另有一重要发现。
邓高义自缢而亡已过去数日,但三万两巨款还未有下落,经办此案的刑部官员也不尽是无能之辈,在邓亭文身上发现疑点后立刻命人找到曾与其交易过的木贩,根据木贩口述绘制出画像,印发通缉令下放给各地。
通缉令在延州张贴后不久便有了消息,守城门的士兵说,在前日夜半时进来了一个青年,年龄长相都能与通缉令对上。
这意味着邓高义极可能还在延州城里。
事情的走向越来越扑朔迷离,周画屏心里却有个念头变得越发明晰,她认为死在邓宅里的男人不是邓高义,邓高义还活着,躲在延州城的某个角落。
周画屏决定跟从自己的直觉走,她返回驿馆后立即叫来赵游光,想要指使他手下士兵在延州城中搜寻邓高义。
赵游光眉眼染雾,肩甲沾水,整个人湿润润的,一看便是才从雨中匆忙赶来。纵然在冷雨中走一遭,赵游光面对周画屏依然和暖,周画屏刚一说完便不假思索答应她的要求。
“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让他们去搜查。”赵游光数了数通缉令,确认可以人手一份后点头,“殿下如果待会儿有空不妨和我们一同前往。”
为求放心,周画屏确有参与搜查的念头,但想到要与赵游光同行,她总觉得别扭。
在周画屏考虑该如何答复时,一抹粉衣突然从门外闪进,飞似的来到赵游光旁边。
周江涵向赵游光手里那摞通缉令探头,飞快拿了一张在手里:“‘邓亭文,延州人士’...画像上的男子是谁?你们要找他吗?”她口中说的“你们”,但眼睛望向的只有赵游光一人。
赵游光不好不答:“回殿下的话,通缉令上的人乃邓高义之孙,与念瑶台一案有关,线索显示他目前在延州,故而末将要带人搜查。”
“听起来挺有意思,我也想去。”
赵游光皱眉:“这......”
“方才在门口我分明听见你邀皇姐与你同去,怎幺,难道她可以我不可以吗?”周江涵不悦地盯着赵游光,她手里的通缉令被攥出数条不可恢复的折痕。
赵游光的私心,周江涵纠缠的姿态,让周画屏烦恼不已,不禁伸手去按眉心。
周画屏不想掺和进去:“我今日在驿馆和邓宅之间跑了好几趟,再让我出门怕是才出去就走不动道,既然二妹妹有心想帮忙,将军带她去就是。”
周画屏发话,赵游光只好遵从,他无奈出声:“那末将与长乐殿下前往搜城。”
赵游光召集手下至城中,将他们划为四只小队分别朝东西南北不同方向搜查。
怒河靠近城南,城南积水最深,所以沿南行的搜查路线最难行,而赵游光恰恰选择的是这条路线。赵游光迎难而上,有监督和鼓励手下士兵的意思,也有想要远离周江涵的想法。
但一向娇生惯养的周江涵那股较真劲无人可比,她偏要贴着赵游光走。
周江涵以往出行多乘轿撵,脚几乎不沾地,这大半天走的路比她过去半辈子走得都多,纵使心中憋着的劲再多,也被脚下这条长路给泄没了。
周江涵拖着步子走到赵游光旁边,指向暗沉下来的天色:“游光哥哥,我们找了大半天连片人影都没看到,再找下去估计也没用,你看现在时间不早,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
他们挨家挨户问过去,但从晌午到傍晚快半天了都没有找到邓亭文的踪迹。
“殿下若是累了随时可以回去。”赵游光说,“但臣与其他将士恐怕无法护送殿下回去,追捕逃犯最忌拖延,今日之前我们务必要完成城南这片区域的搜查。”
说完,赵游光便撇过脸,雨滴从额边碎发上甩下来,飞速在地上砸出一连串水花。
望着赵游光离去的背影,周江涵的头慢慢沉了下去。
裙摆虽悬空着但一直在漫水的路上拖行,早就湿透,嫩粉变为深红,颜色暗沉下来,一如周江涵的心情。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始终比不上周画屏,赵游光目光永远停在周画屏身上,而她只能跟在他身后,卑微地期盼着一个不会到来的眼神。
一双木屐出现在周江涵眼前,同时她的耳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赵将军人都走远了,殿下怎幺还不追上去,还是说走累要歇会儿再追?”
周江涵擡头,在身侧看到一张与赵游光相似的脸,戏谑的笑容挂在脸上,带有藏不住的恶意,这点恶意将周江涵心中的失落和不甘心转为怒火。
周江涵狠狠瞪过去:“我追不追与你无关!”
宋泽成不赞同地说:“怎幺与我无关?以我现在的身份,殿下到哪里我就得跟去哪里,所以殿下如果还想贴在赵将军身旁还是趁早说的好,免得我还抱有可以回去休息的希望。”
今日这趟搜查本不在宋泽成计划内,他会到城南,完全是因为他出现在延州用的是周江涵贴身侍从的身份,一日在这个身份下他就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周江涵。
宋泽成想要摆脱这个尴尬的身份,从目前周江涵视他如玩物般的态度看,该是遥遥无期。
宋泽成虽没有别人尊贵但也有自己的骄傲,周江涵强行将他留下还随意对待,他话中带刺也无可避免。
而他也没说错,赵游光会和周江涵走在一起,完全靠周江涵化身成狗皮膏药贴上去,周江涵心里也清楚她这样太过卑微,但从别人口中听到是另一码事。
她的心已然碎裂,宋泽成还要再往上踩一脚,让她不由想要以更过分的方式伤害回去。
心思一转,周江涵眼中怒火顿消,取而代之的是恶作剧般的笑意。
“我本来打算回驿馆休息,但听了你的话,我改主意了。国朝公主应为女子之典范,若我半途而废,朝廷和皇室的脸面就保不住了,所以直到城南搜查结束我才会回去。”周江涵说。
朝廷和皇室的脸面?这女人什幺时候在乎?她搬出这些东西是想做什幺?
宋泽成眉心突地一跳。
然后就听周江涵话锋一转:“不过即使停下歇息我这两条腿也再迈不开,想要走完全程更是困难,看你体力还有余,不如你背着我去追赵将军?”
宋泽成脸上表情瞬间冻结。
周江涵也太羞辱人了,这是要把他当马骑啊!最糟糕的是两人悬殊的地位使他没有余地拒绝,周江涵让他做什幺他就得做什幺。
周江涵也知道,她心中得意极了,却没有显露半分。
周江涵佯装动怒:“你要违抗本宫命令?”
“怎会。”
宋泽成低下头,看似恭敬,实际在看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
一个深呼吸后,他半弯下腰,手撑在双膝上。周江涵也不客气,整个人扑到宋泽成背上,双手牢牢环住宋泽成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
她这一扑一环,简直在将宋泽成往死亡边缘推,宋泽成上一秒还觉得腰要折断下一秒就陷入被勒住脖子的窒息感中,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周江涵一手指向快要消失在街尾的赵游光,一手在宋泽成肩头连拍三下:“快追,可别跟丢了!”
宋泽成轻叹口气:“这就去。”
宋泽成背着周江涵往前走去,木屐嗒嗒作响,每落地一次就弹起一朵水花。
脚下踩着仅有两齿的木屐,身上背着称不上纤细的成年女子,宋泽成没走多远身体就吃不消,呼吸急促,走路速度随之变慢。
周江涵颇为嫌弃地捶了下宋泽成:“才这点路就不行了?你也太没用了吧!”
宋泽成翻了个白眼。
对于周江涵典型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径,他感到非常不满。
“背人的又不是你......”
宋泽成侧头向后,欲与周江涵理论一番,才开口就有道飞影从身边掠过,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差点将宋泽成掀翻在地,周江涵紧抓住宋泽成不放才不没从他背上摔下来。
想到差点落入泥水里,周江涵忍不住破口大骂:“跑那幺快,赶着去投胎啊!”
那人似乎真有急事,头也不回地跨大步往前跑。
宋泽成眯起眼睛,目光跟随。
那人穿的布甲有些眼熟,曾在靖王麾下的侍从身上见过,再瞧他前行路线,看着是直奔赵游光而去。
宋泽成拧眉道:“可能出事了,我们过去看看。”
宋泽成甚少露出严肃表情,周江涵心中一凛,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走。”周江涵和宋泽成一齐追上去。
还没等周江涵和宋泽成走近,侍从早就赶到赵游光身边,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听到那两人之间的对话。
“将军,怒河河堤发生决口,靖王殿下请您带人马速去支援!”
“现在情况如何?大概需要多少人?”
“河水从缺口冲出,已经冲倒了施粥铺和木棚,不少百姓被卷入洪流,靖王殿下和永宁公主正在组织疏散,但人手不够,将军有多少人带多少人吧。”
赵游光从怀中掏出令牌正打算亲自去调人,却在侍从提及周画屏时猝然擡头。
“永宁公主也在怒河附近?”赵游光问。
“对,两位殿下都在。”
赵游光转手将召兵令牌扣到侍从手里:“我先带这里的人去怒河支援,其他人应该很快会在城中集合,你带这枚令牌去城中,把他们带过来。”
说完便领手下匆匆离去,留下侍从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仿佛手里令牌是块烫手山芋。
赵游光带领手下士兵朝怒河方向赶去,双臂大摆,如同鸟群的首领,他目标明确,动作没有丝毫停滞,靠墙站立的周江涵和宋泽成像途中草木一样被彻底无视。
周江涵的脑袋又低了下去,而分明她头上那把伞才该低曲,毕竟承受所有风水雨打。
身边不再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宋泽成立马意识到周江涵心情不佳,至于她为何心情不佳,稍加思索便能想到。
宋泽成正想嘲讽几句,可看到周江涵,硬是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周江涵现在的模样好像一朵开败的花,花瓣色彩仍然鲜嫩,但耷拉的花托已显出颓势,让人看着心里怪不是滋味。
“太累了,缓会儿再走。”
宋泽成倚靠在墙上,叹息一句,像在自言自语,又像特地说给别人听的,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在如晦风雨中为听者送去一丝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