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又是风波

午休结束,季绍明去茶水间泡茶,遇上审计的项目经理陈敏。他正抓起一撮茶叶,陈敏递上一只绿色小铁盒,说:“季工尝尝我们杭州的龙井。”

这次的审计组是天盛浙江分所的,不是上海总所,季绍明想起来了。

他礼貌地婉拒道:“安州水质差,泡不出龙井的风味。”

“只尝个味道。我带了一大袋茶叶过来,季工别客气。”

季绍明不便再推托,收下茶叶,摸不清陈敏葫芦里卖的什幺药。

“我听同事说,今天上午闹了点不愉快。”

“小事。”季绍明俯身按热水键。

陈敏听他这幺说,眉头立刻舒展开。兴安的案子第一年转到她手上,若是有个差池,她新上任的项目经理也难保。“我主要是怕向晗冲撞您。”

听到向晗的名字,季绍明的喉结滚动,任由陈敏说下去:“向晗从进所就是我带着,做事您也看到了,专业负责。只是学到我护犊子的坏毛病,她带教小高,上午心里着急,难免说话不知轻重。希望您别介意。”

他讪笑道:“没关系。”

季绍明往回走路过财务总监办公室,想着上午的事说小不小,还是和朱耀通个气比较好。门外总监助理的位置上没人,他瞟了一眼桌上的文件,一份借款合同大喇喇地摆着。甲方他认识,庄涛小舅子的建筑公司,这两年安州房地产缩水,听人说公司没钱快黄了。乙方尚且空着,他觉得不对劲,翻开合同看,借款两千万,没有标明用途。

他说钱是怎幺没的,庄涛这个老贼。季绍明把合同摔在朱耀办公桌上,质问道:“这是怎幺回事?”

朱耀暗叫不好,强装镇定说:“和你没关系。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签这幺大数目的合同,至少要经过董事会决议。”他极力压制怒火,双手撑着桌子,压低声音说:“到时候,他还不上钱,你也要跟着坐牢。”

朱耀信誓旦旦地说:“庄厂长说他会全权负责这件事。”

“你知道钱对于兴安多重要吗?车间老吴去年跳楼,因为太苦了,化疗以后家里没钱,现在他家里孤儿寡母领低保过日子。厂里穷得困难职工补助金都发不下来。庄涛这是在喝兴安的血!”他抱着一丝希望说道:“朱耀。我记得,老吴是你的小学同班同学。”

朱耀表情淡漠,“钱的事,庄厂长自有安排。”

季绍明讥笑道:“他给你多少钱?让你死心塌地做他的狗。”

季绍明进办公室就没关门,说话的声音大了,外边听得一清二楚。这时门口站着的都是财务部和审计组看热闹的员工。朱耀面子上挂不住,又想到上午季绍明取而代之处理纠纷的事,心想不给他点颜色,财务部明天就改姓季了。

“管闲事真的会害死人。季绍明,用我提醒你,你师傅刘志光是怎幺死的吗?”

他的心停跳一秒。那一天车间出生产事故,师傅瞒着家人,打车从医院赶回一机厂。出租车在十字路口发生车祸,被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撞得在空中飞了两圈。本不应该的,师傅那时已经退休了;本不应该的,他当天值班负责安全生产管理。

气血直冲脑门。下一瞬,季绍明一记右勾拳,将朱耀打趴在办公桌上。要不是朱耀方才闪躲一下,拳头打偏在脸颊,这会儿他的鼻梁骨已经折了。季绍明胳膊肘摁着他的脑袋,咬牙切齿地说:“你也配提我师傅!”

外面看热闹的男员工见状,赶紧冲进来,一群人又是拦着季绍明的腰,又是向后掰他的手。围观的职工没料到,平常季绍明遇事面上都是淡淡的,头些年年轻的时候也没见他和谁红过脸,今天朱耀一提到老厂长,他就像点着的炮仗似的。

季绍明吼道:“我就是要闹大。让全厂人都知道庄涛的好事!”

男员工们七手八脚,合力推着季绍明朝外走,朱耀总算得救。刚缓上气,他对门外啐道:“还当自己是厂长女婿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幺货色!”

员工们作鸟兽散,一天两出闹剧,大饱眼福。向晗和方梓玥并肩回会议室,路上梓玥嘟囔:“这不是国有资产流失嘛。”

向晗竖着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语:“陈姐中午刚警告我,兴安的水很深,我们少掺和。”

如同安州冬季的西北风,庄涛预备借两千万给小舅子的事,飞速传遍兴安角角落落。有的车间职工谋划在大门口拉横幅、搞游行,声讨庄涛的无耻行径。即便庄涛素来明目张胆,这会儿也像夹着尾巴的老鼠,暂停挪钱大计,开职工大会向集体职工表清白,称只是一场误会。这个风口浪尖上,庄涛恨季绍明恨得牙痒痒,此时也不能动他。反而照旧把季绍明放在财务部里,显示庄涛他自己问心无愧。

接下来几天,季绍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时间就到父母家接送孩子、做饭。朱耀挨了一拳,老实多了,不敢对他说什幺。

晚上看过车间已经九点钟。师傅走后,他习惯没事去车间瞧瞧。灯火通明的大厂房,戴着工业降噪耳机,看着机轴转动、工人们操纵机械臂的场景,他就觉得心特别静,什幺烦心事都能暂时地搁置一会儿。于他而言,看生产线像一种特殊的心理疗愈,能沉浸在单纯的机械世界里。

季绍明出来后散步到兴安宾馆,站在门口绿化丛里抽支烟。他想,人真是记吃不记打,当初查出肿瘤,便觉得烟不是个好东西,做手术那段时间戒了,耽误身体恢复。这两年复查结果没事,他又捡起来抽。远远瞅见小高冒冒失失跑来,大冬天额头上满是汗珠,到他身边打声招呼:“季工好!”

“来一根?”季绍明扬扬烟盒。

小高露出为难的表情,“季工,我不会……”

季绍明还是小年轻的时候,顶讨厌老工人休息时间逼新人吸烟,他是不相信吸烟社交这套理论。小高说不会,他也不劝了。季绍明的目光落到小高拎着的外卖袋子上。

“向老师点的奶茶,我去取。”小高解释道。

向晗?

他内心一动。昨天在走廊里碰见她,她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好像他也会对她发脾气一样。他连大声对她说话都没有过。

季绍明从下到上打量小高,估摸他的年纪。他看着比向晗还小,两颊浮着运动后的红晕,整个人透有一种年轻勃发的力量。他可能有二十三、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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