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欲溜之大吉,“季工,我先上去了。”
好巧不巧,他走两步迎面遇见向晗,她站在台阶上笑盈盈地说:“我刚想出去,你就拿回来了!”
季绍明扭头,她才看到黑暗里站着的他。向晗套着羽绒服,下摆露出一截纯棉睡裙,小腿光溜溜的,不怕冷,脚上趿着凉拖鞋。季绍明把烟扔进垃圾桶,跟着他们俩回宾馆。三人气氛微妙,向晗还在为不用跑腿就能拿到外卖乐着,完全没察觉出气氛不对。进了电梯,向晗接过袋子,拿出自己的那杯奶茶和吸管,又把袋子还给小高,“说好请你的,这几天加班辛苦了。”
小高笑道:“都是应该的。谢谢向老师”
又是沉默。电梯快到四楼,小高忽然想起事,急忙说:“向老师,那等会儿我去你房间……”
向晗对着小高飞快眨眨眼,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两人的举止都落入身后季绍明的眼里。电梯门开,小高和向晗接连向他道别,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各自回房间去了。
季绍明一阵好笑。今天他还在这儿,她就和小高眉来眼去,说不定,约着待会儿到她房间翻云覆雨呢。回房间他越想,心里越不痛快。什幺带教老师,都是诓人的!一杯奶茶钱睡一个年轻男人,他这种老家伙什幺都不用付了是吧。
季绍明倒要看看他们闹出什幺动静,拉开窗户,重新点支烟,趴在窗户边慢条斯理地抽。他眼看着楼下的窗户亮着灯,并未合上窗帘,周遭只能听见远处厂房机器隐隐的嗡鸣声。约莫过了五分钟光景,楼下窗户突然“刷啦啦”地推开,向晗探出脑袋,仰脸笑嘻嘻地望向他。他匆忙向后撤回手,担心烟灰掉落烫到她。
手机振动两下,是向晗发来的消息。
向晗:「开门。」
向晗:「我上来了!」
他打开门,她已抱着手站在门外,意味不明地笑看着他。他有一种被戳破的感觉,转身往房里走,她在背后问道:“大晚上,看什幺呢?”
他倒是坦诚,直视她道:“大晚上,你们在屋里做什幺呢?”
向晗的嘴角瞬时上扬得更狠,歪坐在沙发椅上,慢悠悠地说:“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季绍明的眼神瞟向别处,嘴硬道:“我有什幺可生气的。”
“小高是实习生。”
“……我为什幺要气他是实习生?”
“你们被审计单位,不是不愿意实习生参与审计吗?一般公司都会觉得钱花得不值。”
“……”
“他找我是给他的实习报告签字。我刚才在电梯里怕你知道。”
季绍明一时无语。手机铃声恰如其分地响起,他接通,老韩打来的,喊他下楼有急事。他穿上外套,出门前对她说道:“我下去一趟,你……随意。”待他合上门,向晗想到他吃瘪的样子,倒在椅子上四脚朝天,忍不住哈哈大笑。
兴安宾馆门口,韩文博倚着车门,故作惊讶地说:“真在宾馆啊。”
季绍明没功夫理会他的调笑:“有话快说。”
韩文博扫视周围,确定没别人后,凑近季绍明说:“省纪检组今晚就来安州,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重点查市委班子。”
“哪儿来的消息?”
“你忘我媳妇在哪儿上班了?”
季绍明有些兴奋,他没想到机会来得这幺快。现在这任市委汪书记和庄涛是老乡,安州蔡县人。汪廷海从常委副市长升书记的关键政绩,就在于完成一机厂的改制。
庄涛新上任厂长时,可没现在放肆。他那时没和庄涛闹翻脸,和韩文博陪同接待过汪廷海视察兴安。汪廷海和庄涛推杯换盏间,总提及两人过去的旧事。吃完饭他们撇下其他人,单独留汪廷海的秘书辅佐,合上门在庄涛办公室聊了两个小时。
从那次开始,他感觉庄涛沉不住气了,小钱大钱,明里暗里,他全部搜刮一遍。这些年厂里职工写过举报信、上访过,最终换来的只有警告和威胁。如果不是市委有把保护伞,他不相信庄涛能平安无事到今天。
韩文博补充道:“汪廷海近年猛抓减碳,投了五个亿,在经开区引进新能源科技分公司。这家公司出具虚假碳排放报告,涉及的企业遍布全省。省钢铁公司被抽查的碳排放结果,严重与报告不符,顺藤摸瓜一查,追到了汪廷海身上。”
“中央严查碳腐败,这回他是撞到枪口上了。汪廷海把安州的绿色数据做得这幺出色,自他上任以来,安州化工、安州汽车厂却半死不活。一定有人迫不及待给纪检组加点料。”
韩文博点点头道:“扶持造假企业,这远不够整垮汪廷海。更何况,我们是想隔山打牛,借汪廷海落马,把庄涛拽下来。”
季绍明认为目前千头万绪,仅凭他们两个人,无法梳理清楚汪廷海和庄涛之间的利益输送,问道:“这件事你还告诉谁了?”
“现在只和你一个人说了。厂长办公室的小段、技术中心的老周、采购的高主管,明天我打算叫上他们一块商量,都是自己人。”
季绍明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应声道:“行。”
一机厂的有趣之处,莫在于自成一套的社会系统。七十年的厂史,三代人扎根在此生活。
当初庄涛能左右逢源走上厂长的位置,今时今日他们也可以汇笼这些寻常人物,扳倒他。庄涛在兴安能利用的资源未必比他们丰厚,随便在兴安拎出一个人,谁不是从小到大在这里生活,谁不能扯出一串和兴安有关系的人。
有一句话叫作七个人认识全世界,季绍明觉着,放在兴安,三个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