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刚上完早朝,墨干正身着朝服往内殿走去。
水真作为一个位于大陆板块西南角的小国,常年四季如春,水汽丰沛。起先他是不喜欢的,后来便渐渐适应了此地。
左太傅那边刚传来消息,说有公主出面,谣言已经平息。他甚感惊奇,不敢相信平日里生活只有书房这一方天地的小丫头,居然敢一个人跑出去。
进了内殿,便看见有人正坐在里面等自己。可以随意进出且无人敢拦,除了自己女儿,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果然是怀仁,她神色凝重的坐在那,看见自己来,险些忘了行礼。
“来问我流言一事,对吧?”
她只僵硬的点点头,“那人说父王是篡位当政,还要做亡国之君。且,禄山有人要夺您的位。”
墨干并不直接回她,只问:“你可知楚国?”
墨怀仁摇了摇头。
他长叹一声,话语中带了几分苍凉,“那国家早已覆灭了。”
早在二十年前,北方西夏国来犯,大有吞并天下之势。而那时楚国连年征战,饿殍遍野,国力微弱,几欲抵挡不住夏军来袭。
作为楚国将军,他临危请命,率领一批人马去南方蛮夷之地借兵来用。路途艰险,时不时有西夏国的军队来犯,又有瘴气侵袭,等到了地方,随从者所剩无几。
背井离乡来此,衣着打扮又与旁人不同。他很快受到了水真王的接见,那是个略年长他些的男子。
水真王身材矮小,皮肤却是白皙光滑,神态中是罕见的纯真。那是一种长期处于和平时代,未曾受过战乱纷扰的人才会有的神情。
反观自己一身狼狈,盔甲上覆满了血腥气。由于连年征战,身上竟没有一处好的皮肤,从军和他也是一样的情况。
水真国位于西南边陲,处于权利纷争的边缘地带。而他们地处中原,一直以为西南是蛮荒之地,不料一路艰险到了这里,才发现此处是一片世外桃源。
为了获得对方信任,他讲了很多关于中原的轶事。水真王对此很感兴趣,向他提了很多问题,其中有一个很有意思:“我国国土和你们国家相比,哪个更大?”
“水真的国土加起来,不过是楚国一半的大小,毋论西夏。”
他说了此话后,有意观察对方神情,却发现水真王的神情中惟有疑惑被解答的明朗,这人一丝野心也无。
墨干看着那神情愣了很久,心中产生了向往。这一刻,他无比热切的希望能在自己的国家也看到这样的神情。国无内忧外患,百姓安居乐业,哪怕他今后会因无仗可打被罢了官都可以。
他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明了借兵攻打西夏国的来意。
“唔……我可能要拂了你的意,”水真王一手拖着下巴,思考后选择了拒绝,“我舍不得让自己国家的子民受苦难。况且若西夏国真如你所说那幺强大,水真这些兵力不够你用。”
“可是……”他急切的想要说明情况,却被对方伸手止住了。
“干,我可以收留你一直在此生活,若是借兵的话就算了。”
墨干心里很是明白,若是他就这样走了,活着回去的几率并不高。况且,就算活着回去了,走时的人马比来时还要多,他有何颜面去见人。
就这样,忧心忡忡的待了几日。他屡次借兵,甚至提出了丰厚的条件,可水真王仍不为所动。
水真国空气潮湿,也爱下雨。
那夜大雨滂沱,他的门被人急急拍打,来者是楚国另一支的小股人马。
他开了门,领头的见了他,便哭着跪下了。
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哭的像个孩子一样,后面的人也跟着涕泗横流。墨干扶着他,心里猛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浮现。
“将军……楚国、亡了!”
天边响起一声惊雷,随之而来的闪电照亮了他面如土色的脸。
他扶着来人的手脱了力,对方伏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那,家母可……”墨干声音颤抖,他发觉自己的五感正愈发迟钝,浑身都麻木了。
那人抽泣道,“夏王命人屠了城……”
他抖着手,脑海里是墨夫人临行前盼儿归的期盼,是楚王临危授命的厚望,到最后,则全是水真王温润的面庞。
对了,若是他肯借兵给我,我就能早早带兵回去,就能救楚国于水火之中。
亡国的凄楚之情化为了埋怨和愤恨,他取了手边的配刀,往外走去。
耳边有个声音在低哑的嘶吼着: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那声音像魔咒一般,指引着他到了水真王的寝殿。
殿外想拦着的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都被他一刀毙了命。直直撞开门,看见里面的人被惊醒的面庞,眼神恍若受了惊的鹿,看起来很是无辜。
但他心里冰凉,楚国的灭亡和这人是有关系的,他一点都不无辜。
没等水真王开口,他便嘶吼着把刀送进了对方的胸膛。
“公羊信!”他吼着对方的名字,“若不是你,我不会变成丧家之犬!”
刀刃不断的在那单薄的身体里插入抽出,公羊信的身体也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抽搐着,嘴角渐渐溢出鲜血。
外面雨声越来越大,他眼神冰凉的看着公羊信的尸体。一双水润的鹿眼睁得极大,似乎在诉说着什幺。
但已没人能再听见。
……
墨怀仁几乎不敢再听他继续往下讲,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庞变得愈发陌生。
那一字一句讲来,都沾着他人的血。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声音几次哽咽,他已经没了往下说的勇气,只紧紧盯着地面。
不用说墨干,连墨怀仁自己听了,都险些崩溃。
双方沉默良久,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她感觉到自己和面前人的距离越来越远。血缘的关系将二人绑缚在一起,但又有旁的物什断裂开来。
她意识到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这些年来,她为了满足墨干厚望的所做的所有的努力,均是建立在他人的血泊……不,那是一整个王族的鲜血之上的!
“……水真王什幺都没做错,他错就错在,不该好心收留你。”
“父亲,女儿自觉身份肮脏,灵安公主的头衔都像是沾了血一般。请父亲废除女儿公主的名号,女儿自请离宫。”
墨怀仁起身要走,被墨干抓住了手腕,她狠甩胳膊,想甩开钳制住她的手。可是几乎要把胳膊甩脱臼了,还是会被对方死死抓住。
他大声喝道:“来人!送公主回灵安殿,若是没看住让她踏出殿门一步,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