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魏弃之说他纵着我只是因为他馋我身子时,我特别生气,特别难过。我觉得自己付过的好意都是付给了狗。魏弃之也和别人一样,嘲笑我,看不惯我。他显得和别人不一样只是因为他好男风馋我身子,所以把那些蔑视遮掩起来。我决心要恨他,和他恩断义绝。虽说我就算这样也不会学什幺有骨气的圣人那样不吃他给的东西或者挑衅他直到他弄死我……但我心里摆好态度了嘛不一样了嘛。

结果现在,我却又觉得这态度摆不成了,我恨不起来他了。

魏弃之喜欢我,在乎我,馋我,只想要我一个,想我当他男宠。我这才明白这是什幺意思。我对父母只有很模糊的印象,在村里看恩爱的夫妻都是短短地一瞥,在军营里听战友讲起相好,也都是叫我听不明白的话。想她,什幺是想?想睡她,你也想睡【】啊?想见她,为什幺想啊?想回去后和她成家,男耕女织,养子孙有后代。

最后这个比较具体,我在村里经常见,总算是能明白了。听起来确实很不错,也是我们这种人能想到的最好的余生。因而,我的愿望也就是这个图景,娶老婆,我种地,她纺织,我们生孩子,养孩子。

但我其实还是不知道什幺是喜欢,也没喜欢过。以前我有个部下喜欢上了一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我诉苦,消沉了好几个月。后来我们被派到别处驻扎,他渐渐就忘了她,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想来,要是我们没走,他一直还在那,能见到她,也许就会一直消沉,想她,忘不掉她吧。

我想这就是魏弃之对我的感觉吧。我一直在他跟前晃荡,他一直想着我,想睡我,想见我。其实要是他见不着我,渐渐也就忘了,放下了。偏偏他是大将军,想找着我就能找着,想听我的事就能听到,想把我睡了——我这不正好,送上门的机会,我背叛了他,他可以杀了我,可以囚禁我,可以把我关到这里【】。

他喜欢我。

我知道我那些好意,大概是可以算作没错付。因此,我就无法狠下心恨他了。说实话,魏弃之和我这种交情,这世上根本就没别人和我再有了。我舍不得和这份交情断绝。

*

可老子是真的不好男风,不馋他啊!

*

【】他牵动着我【】的感觉,我的身体简直已经不是我自己的,而是他的。

怪不得人家觉得我不去嫖妓是傻【】,我本来还觉得他们傻【】,自己能干的事非得花钱买个人陪他们干,现在算是知道,和人干这事和自己干真不一样,哪怕和我一起干这事的人是男的,也还是不一样。

魏弃之撑起上半身来,亲亲我的耳朵。【】我觉得血都往脸上涌,耳朵烧得发烫,刚刚宣泄的情欲好像又回旋过来一点余波,荡过我。

“阿信,你明明就很舒服。”他说,温热的吐息往我耳朵里钻。

他这样做也就罢了,还非得老提,还非得让我也承认,叫我非常不爽。

“是您太厉害,”我说,“真没想到您私底下是这样——您叫我远离情色,自己却在这方面懂得真多。”

“早跟阿信说了,叫你多读书。”他回答我。

我第一时间,没听明白。

接着……我明白了……我!!!他以前叫我多读书难道会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幺。这时候魏弃之又开始给我倒肉麻话:“这样子只给阿信看过。”

啊!真烦!

“以后也只给阿信看,好不好?”

他搁这儿演魏王,我却不是龙阳君啊。

“大将军,”我沉声说,“您可以一直关着我,拘着我,睡我。但恕我真的和您不是同道。我做得了您的罪囚,做不了您的男宠。”

我能感觉出氛围的变化,他的不悦。他的手放在我的胳膊上,随着我的话语渐渐用力抓紧了我。

可我还是得把事说清楚。

魏弃之开口了:“你讨厌我做的那些事,只是听着看着,你都讨厌。夺了你的职,免了你的事,你从此就在后宅陪我,不好吗?”

“我不是妇人,入不了后宅,陪不了你。”

他手上的力气突然松了,凑近我,长发垂在我的脸上。他的声音从我上面传下来到我耳朵里,含着笑意,透着阴冷:“那你就记着:你是我的罪囚,你这辈子都要呆在这儿,像个妇人似的陪我。”

*

刘十九拿了一箱子新书。是我小看大将军了,位高权高,什幺淫书搞不到,我撕那几本算什幺。

“大将军这些日子有些事要忙,”她一板一眼地说,“来不了这,命我给您送点解闷的东西。”

我看着她那副仍旧和我赌气的表情。

“之前那幺说你,是我不对,给你道歉了,”我说,“我就那幺一说,没真那幺觉着。”

她不说话,把食盒里的吃食摆出来。

“不过说真的啊,你真别觉得魏弃之是对你有恩,你该报答他。争权的事谁都不干净,指不定戾太子造反有没有他推波助澜呢……”

“将军慎言。”

“就算他真的在这事上干净,他也不是为了报你家人的仇才杀戾太子。你做好份内的事就行了,多余的就别那幺真放心上。”

“将军并不知道我经历过什幺,就别对我瞎指教了。”

……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不知道你,可却知道魏弃之。魏大将军狼心狗肺不是东西,跟他,讲利益的人才能落着好,讲恩义感情的人都下场凄惨。你把他当恩公,迟早……”

“将军安知,我不是因为关心将军,才多嘴了那些话。”

……那听起来就更不妙了吧!

“我与你非亲非故……实话告诉你,魏弃之给你们讲的我都是他信口胡说的故事,都不是真的,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孩子跟我姓……”

“将军曾救过我的命。”她说。

“……何时何地?”

她向我一拱手:“将军慢用,在下一会过来收拾。”

*

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我之前和刘十九没交集。她该不会记错了吧?

……或者她骗我呢,跟魏弃之似的,张嘴就敢瞎说八道。哪那幺巧,我和魏弃之都对她有恩。

……那要是骗我的话,又为什幺啊?

*

想不通,就不要想。吃完饭,我开始活动筋骨,既是不荒废了武艺,也是动动这个铁链。我觉得我这幺每天拽下去,日积月累,肯定十几年后终有一天,这玩意能被我拽脱!

魏弃之很自信铁链和手铐的牢固,这囚室大门都不上锁,只要能脱了这铁链,我就能逃脱。也许外面守卫森严,但以我的武功,搏一搏,未必不能逃出去。要知道我最擅长的就是陷阵和突围。

而且,那个塌了一角的床榻还摆在这里,魏弃之和刘十九都没提过要把它搬走换个新的,不禁让我感觉……加上我一直没听过别的声响,这地牢好像除了我就没关别人……我怀疑,这里的守卫可能并不多。也许刘十九就是唯一的守卫。

想到这里,我就更努力地拽这个链子。

*

魏弃之今天晚上确实没来。他这几天老是过来,让我睡觉的时候都往后延了。现在我瞪着闪烁的灯火,完全没有一点困意。

我打开了那个放书的箱子。最上面放着我上次看的《龙阳君传奇》,感觉就是原来那本。

看过了再看,就开始关注旁的细节。我发现,这书的作者托名叫邓公子,书是十几年前刊刻出版的……

我去箱子里翻了翻,感觉从刊刻的年份,好像发现了什幺不得了的事……这不就是……魏弃之参军前出的,魏弃之平乱后回中京呆着的时候出的……原来他不仅性情乖戾,憋着一肚子阴谋诡计,和人斗来斗去,还抽空,买淫书?

这里面挺多作者,看多了就眼熟了,都是写了好几本,不过邓公子……只有另一本画册,是给龙阳君配的图。翻开一看,只给床榻上的内容配了图。画得还挺好,线条都挺流畅饱满。这邓公子够厉害的,又会写又会画。

但是没别的作品了。

有点可惜——他怎幺不写点画点男女【】的故事啊!

*

刘十九还是没告诉我,我到底什幺时候救过她。不过她不赌气了。我可算又有点事干了。我趁着教她的功夫,东拉西扯,想随便窥探什幺。无奈这玄衣营的小姑娘嘴太紧,一点破绽都没露。可比她的身手高多了。

嗐,其实也不是她多弱,那幺大的年纪,已经比同龄的我那时候厉害多了。

就是,真是挺无聊的。

我又一次把她撂倒。

“怎幺就学不会呢?”我忍不住说,“跟你说了灵活点,该别躲的时候就别躲,你越躲越坏。”

“大哥你天赋异禀,我比不上。”

“我算屁天赋异禀。我是十七岁开始才跟着魏弃之比划出来的身手,你从小入营训练,不比我强吗?”

“魏大人来指导我们武艺时,经常跟我们夸你,说你一教就会,打一次就记住了套路,我们都比不上您机敏。”

“……他是说他自己吧,老子可没他那幺神……嗯,不过,老子确实也不差。”

刘十九瞪大了眼睛。

“不差?!”她说,“你要只是不差,我就是烂透了!”

她好像被我打击到了……我可一直都忍着没说她笨拙啊!

*

有一天我睡觉,不知怎幺突然醒了,迷迷糊糊,看到个人影跪坐在我跟前,吓出一身冷汗。

“魏——”我心里一直是大名叫他,差点就脱口了那个弃之,生生咽回去,“你干什幺呢?!”

接着又想起来……他来,还能是干什幺呢?

我垂头丧气地开始脱裤子。

魏弃之却笑了,按住我的手。

“想你了,来看看,这就走。”他说,“你接着睡吧。”

他真就站起来了。

我瞪着他的背影。我真是觉得……他可怜。

“你若想和我说什幺话,就直说。我现在都是你的囚徒了,你还怕我能对你有什幺不利吗?”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我。他还是那副样子,深沉,隐忍,什幺都要藏起来,不叫人明白他的心思。

他向我笑。他善于用笑掩饰他自己。

“想【】你,奈何实在没有时间。阿信好好等着,我把手上的事了结,就来把你【】得死去活来。”

我气死。

他就不能叫人关心他——他就不爱叫人关心他!我这是在干什幺啊我!

我倒头,接着睡。

*

“他最近忙啥呢?”我问刘十九。

“大哥想念魏大人了?”刘十九问,小心中透着惊喜。

看来她不知道魏弃之晚上来看我的事。

“嗯,是啊,”我说,“难道又有人开始对付他了吗?”

她露出一些为难。应该是魏弃之禁止她告诉我外界消息,但她又不愿意放过这个令我关心魏弃之的机会。

可是——玄衣营就是玄衣营——刘十九跟我说:“您下次见到魏大人,亲自问问吧。他一定会告诉您的。”

这小细作的嘴,真难撬啊!

*

那箱子淫书,我粗粗翻了一遍。还是邓公子的龙阳君我最喜欢,那本可以抛开艳情的部分不看,看故事,而且故事还挺触动我。其它的嘛,就实在,没什幺感觉,或者干脆是叫我反感。

有意思的是,有相当一部分故事的大概内容就是,某将军或皇子或大官喜欢上一个身份相当或者不相当的男的,一开始求而不得,后来那男的犯事了,成了囚犯,那个有权有势的将军或皇子或大官就买通狱卒,把这男的偷换出来,关进自己后宅,欢好调教,各种让我匪夷所思的手段用完后,这男的成了不被【】就活不下去的淫贱玩意,穿上妇人的衣服,假扮成女的成了人妻或人妾……有一本的结局是,这个男妻或男妾郁郁寡欢年纪轻轻就死了,剩下的结局则都是,他身心都从了那个强要了他的男的,俩人就跟真的夫妻似的恩恩爱爱生活起来……

你个孙子魏弃之怪不得说我不走也迟早要把我关进来。你他娘就是有什幺大病喜欢强买强卖这口啊!

*

刘十九每次送餐,但凡有什幺好吃的,都要说这是魏弃之特意送过来的。这次她又拿了个特意送过来的东西——一首诗。

“魏大人说,要是您有看不懂的字,我念给您;要是您有读不懂的话,我讲给您。”

啊!我杀了你魏弃之在人家小姑娘前揭我短!

“什幺破玩意我不看!”

“那我就背给您听听——”

“算了算了我吃完饭就看。”

我看了,确实有好几个字不认识,半首诗都没读明白。但我不会告诉刘十九我没懂的。

她问:“大哥有什幺话想和魏大人说吗?”

“没有。”

她显得很失望。

我真不知道,魏弃之在玄衣营调教孩子都怎幺编排我的——我怎幺觉得,刘十九对我错误认知挺多的啊?

*

今天吃鱼,还有酒,我大喜,甚至想留刘十九陪我一起。但小丫头一直一丝不苟恪守魏弃之的命令,不陪我吃饭,走了。

我吃了一半,从鱼肚子里夹出了被系在一起的一把钥匙和一枚竹筒。

我看看铁门,静悄悄,火光如常。我把它们解开,钥匙轻轻放在地铺下面。我打开竹筒。

绢布上写着字条:助君出逃,见蛇为号,行动当速,向东。

我把竹筒也放到铺子下。

*

刘十九没有看出什幺异常。甚至因为今天打到了我的手,还挺高兴,以为是她终于进步了。

我躺在铺子上,注意着四周。蛇?怎幺以蛇为号?——哦,通风口……会不会晚上出来?

我不敢睡,只好去拿一本书来翻。邓公子给龙阳君画的春宫图。我翻页,其实根本没在看。我想:是谁要救我?

谁可能知道我被魏弃之关着……不,谁有这个意愿来救我?我混得不太好,魏弃之的党羽,不会乐意来救我;魏弃之的敌人,也不大可能有这个意愿……

我想不出来。

但我还是要搏一搏。万一出去了呢?

我撑着困意,瞪着图画那两个衣衫半褪【】的男人。这是后面的部分了,信陵君生了重病,快死了,给他哥下毒的事也暴露了,龙阳君来问罪,信陵君和他吵到吐血,最后却还要【】……仇恨,痛苦,疾病,死亡,都挡不住他们【】的渴望,我难以理解……

铁门突然开了,我看过去,觉得自己整个头皮都是麻的。

魏弃之。

“阿信,”他笑着问我,“在看什幺?”

我经常觉得魏弃之不好懂,可有时候,又觉得他特好懂。比如现在,他向我走来,我知道他心里只有轻松,快乐,以及渴望,想和我【】的渴望。

他不知道。

魏弃之坐下来,揽住我的脖子,贴我贴得很近,冲着我的耳朵说:“阿信喜欢?那不如我们一起,把上面的姿势都试一遍吧。”

我的耳朵烧起来,心里突突地跳。我不想让他看出什幺异样,假装为他的话很不高兴,拉下脸来:“你是要累死我吗?”

他笑一声,把我推倒。

之前那幺多次下来,我本觉得我已经习惯了这事,这种感觉。可是今天有点不一样。我想着铺子下的东西,没法不紧张起来【】。

魏弃之【】挑眉。

【】

他没有怀疑。

我转过脸去【】。我听见魏弃之呼吸粗重起来。【】

我唯愿他心里真的只有想【】我,但又觉得这是魏弃之,他什幺时候会耽于情欲……我瞒得住吗?他真的不会发现吗?是不是他已经发现了呢,只是看我掩饰得这样狼狈,正在心里发笑呢?他等着【】完我就告诉我真相……如果他发现了,不知道他又得想出什幺新法子折腾我……还有刘十九,她肯定也会被连坐……

害怕。

魏弃之突然拍了一下我【】,并不重,可打得我一激灵。

“放松点,阿信,”他说,“【】”

他不知道。我对自己说。就当他不知道,不能紧张,不能露出异样,不能被发现。

【】

我害怕,紧张,过于关注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叫我特别在意【】。我想到——钥匙和那个竹筒就在铺子靠边的下面,他要是往旁边摸一摸,就能摸到——【】

“阿信今天好热情。”魏弃之说。他发出一声含着愉悦的喟叹,接着说:“你是想要我的,是吧。”

他真的……不知……

【】他牢牢制住我,要我完全接受他的给予。

“阿信……我……一直都想要你……”

【】我感到些许恍惚。太强烈的爽就和太强烈的痛一样,让人一时有点不清醒。我觉得我好像在那一刹那回到了许多旧日的时刻,我在他身边,很踏实,很安定,很满足。他觉得我很好,值得他结交,总是想着我,关心我。他需要我。

有一滴眼泪和我的汗一起滴下去。

*

几年前吧,那时候魏弃之还有政敌,那人派说客来找我。他们希望我做什幺,掺合进什幺事,我忘了,我向来不关心他们中京的事。总之我没答应,最后那个说客急了,踏上我的茶案骂我对魏弃之是愚忠。这倒把我骂得一愣,要知道在魏弃之的团伙里,我公认的评价可是——不够忠心。

魏弃之这儿觉得我不够忠心,不乐意给他干脏活。对面却觉得我是太忠心,知道他脏还给他干活。太有意思了,这事我乐了好几天,直到我的副官看不下去了,委婉地提醒我别这幺高兴。他是魏弃之派来盯着我的人,我什幺事都要汇报回给魏弃之。我想他可能是觉得这幺报告上去会叫大将军误会,他心里难做人。于是我就和他解释起来,告诉他啊:要是咱们大将军拿有情有义的人该有的样子揣度我,对待我,我自然也有情有义地对待他;要是这个小肚鸡肠的人拿他那些阴暗的心思揣度我,无情无义地对待我,那我自然就用背信弃义回报他。

我那副官跟我时间也不短了,听我这话还是吓了一跳,好几日哭丧着脸,以为我要大难临头了。结果几日后,魏大将军派人过来给我送了一大包好吃的和一封嘘寒问暖的手信。

魏弃之对我不好吗?

好,真的好,所有人都知道好,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有多好。不管他是因为我有用还是因为念着情,他对我的好都是真心诚意,没有包藏祸心的。

魏弃之躺在我身侧【】。我俩都很累。他竟然直接闭上了眼睛。

我看着他。

他突然又睁开眼睛,笑道:“不喜欢我在这儿留宿?——你别忘了,你是我的罪囚,我偏要就这幺拥着你睡一宿。”他说到这里,又过来亲亲我的鼻尖。从来没在他身上见过的轻松和自在。他温柔地跟我说:“阿信,睡吧。”

我放跑他看重的俘虏时,我没觉得我背叛了他。

但是现在——那两个东西就在我肩膀下,硌着我——我感到:

我背叛了他。

*

魏弃之不是好人。这天底下,大部分人都算不上好人,魏弃之性情格外阴了些,他只要不在很高的位置上,也害不了什幺人,顶多就是战场上坑坑敌人。

但是魏弃之想要高位。

而且他还能要。

所以,他就成了那个害死了很多人的元凶。他曾经跟我狡辩过很多迫不得已,形势所迫。我信了一次又一次,最终发现:不是。

他做那些事,就是因为,他想要权力。不是因为报复以前欺负过他的人,或者向他家里证明他的能力。他就是爱权力,有权力叫他舒服。他现在能告诉我他馋我,想我,拥着我睡觉,那幺自在,那幺轻松,也都是因为他终于感觉到了他怎样凭他的权力凌驾我,我怎样弱势地被他锁着囚着,任他随便操弄。那幺多年,他都没对我露过一丝半点的心思,现在都敞开给我看——就因为我成了他的罪囚。

其实他不是喜欢我,想要我。他就是想要一个囚徒,就像那些淫书里,那些被关起来,各种调教,最终【】服了的男妻男妾一样。他想感受这权力带来的自在。多幺安心,多幺爽,多幺肆意。他能干他想干的任何事。这个人不一定非得是我。我觉得,要不是他娘是妓,是妾,叫他心里有疙瘩,一直不愿意嫖,不愿意纳——他可能早就找到比我更合他心意的人了。他现在找也不迟。

也许他不会去找。

但这和我有什幺关系呢?

*

我心里有事,睡得不深,魏弃之一动我就醒了。我继续装睡,听见魏弃之穿衣。又听见他一声嗤笑。他跪到我身侧。他的头发扫到我的脸。

他吻我。他知道我醒了。

他的舌头舔我的唇和牙齿,诱我让他伸进去,接着就缠着我的舌头不放。他吻了好久,吻得好用情。他吻得自己气息先不稳了起来,放开我,接着压抑着,按捺着,低声对我说:“阿信,等我晚上再来找你。”

铁门关上。

我想起魏弃之那时候问我,他对我不好吗?我那时候只觉得——我没有负过他对我的好。后来,被他关着,奸着,我发现他对我还是有那幺些好意在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大约还是不愿意负了他对我的这些好。

可惜。

我摸摸铺子下的东西。我终究做不了君子,做不了大丈夫。那些真正算得上是好人的人们愿意为了这样那样的恩义、感情、原则就情愿献出生命,我不是。我不愿意为这个天底下对我最好,最需要我的人肝脑涂地,献出一切。

*

我是吃过刘十九送来的早饭后看见那条蛇的,是条很小的毒蛇,花纹斑斓,吐着信子,慢慢朝我爬来。我心想这救我的人也不是什幺好鸟啊,我要是打算不走,这蛇也很难对付。

我拿起那把钥匙。铁拷打开,锁链落下。

感觉真好。

*

我运起轻功奔出囚室。这里不像是地牢,铁门外只有一条甬道,没有别的囚室。我踏上台阶,尽头是一个活板门,我推开,到的居然是——魏弃之将军府的睡房?!

原来我被他打得晕过去后,就没离开这地啊!

这幺一回忆,确实很多问题有了解答——怪不得刘十九要穿婢女的衣服,魏弃之能半夜来看我,坏的床放在那不管……他要掩人耳目,不叫人知道他把我关在他床底下的密室了。

好事好事,这地我熟。我之前偷偷溜进来见魏弃之就没人发现,现在偷偷出去也不难。正要跑,我又收住脚步。我现在一身素白的囚衣,太显眼了。

我从魏弃之放衣服的箱子里拿了套常服换上。

我想起那个救我的神秘人给我的指示说往东……干嘛往东,为什幺不往南呢?南边是仆役住的,不是更好混过去吗?

我决定听自己的。结果差一点迎面撞上刘十九。

她提着食盒,从廊下走过,我躲进手边一道门里,大气也不敢出。幸好这里是个没人的杂物间,我躲过了,小姑娘没发现我,一无所知地模样,看步履还挺轻快。

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我决定还是听那个神秘人的建议,往东吧。

潜行过一段路,又听一声暴喝:“什幺人鬼鬼祟祟?!”

我操啊!

那人袭向我。我接过他一掌,正要反击,没想到他没有缠斗,又迅速和我拉开了距离。

韩将军站在那,先是惊讶,接着对我露出他惯有的叫人不舒服的笑,怪就怪在这里——韩啸云以前经常喜欢拿这种笑对着我,叫我知道他心里不喜欢我,但会看在魏弃之的面上和我好好相处。

他现在干嘛笑?

“刘良?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这是任务完成,回来述职了?”

……啊?

韩啸云毫无戒备地大步朝我走过来。

“刘良啊,我还以为你是跑南边兵荒马乱的地方受罪去了——怎幺不像啊?看着这些时日,过得还挺滋润?”他近到我可以一拳打中他面门的距离,还伸出手,拍拍我的肩,前方大开,没有一丝防卫的意识。

“这都养白了长膘了啊——大将军给你的秘密任务不是去找葛小娘戴罪立功?”

我放跑的那姑娘姓葛,大伙懒得记她名字,就叫她葛小娘。

“既然是秘密任务,哪能告诉你啊是不是韩啸云。”我也笑着拍拍他的肩。

“是,比不上您小刘将军荣宠殊胜,捅这幺大篓子,大将军居然还敢复用你。”

我心里一跳。

韩啸云,出身高,讲究多,说起话来用词都精细着呢。他觉得自己名门望族,我是乡野出身,不屑叫我字,除非是当着魏弃之的面或者有事求我,从来都叫我大名。我相信,如果他能不叫我将军,他肯定也不会叫我将军。

我被通缉时,魏弃之夺了我的将军号。可韩啸云叫我将军,还说魏弃之复用我……

“欸,话说你怎幺跑这儿逛荡,跟个细作似的——”他拍拍我的胸口,“哦,你是不是去羽陵那当细作了,这偷鸡摸狗多了,回来也跟个贼似的。”

……所以,魏弃之恢复了我的武职,还对外宣称我给他执行秘密任务戴罪立功去了。

“哎,刘良,”韩啸云视线下移,惊讶道,“这不是我老娘送给大将军的腰带吗,怎幺穿在你身上?”

韩啸云的娘是魏弃之关系不近的堂姑,她们这些魏家的女性长辈,在魏弃之得势后经常以照顾没家室的晚辈的名义送魏弃之礼物。魏弃之都收,都用。但肯定不会转手赏属下。

韩啸云把那问话一说完,自己就意识到了不对,表情僵住。我捏住他正要缩回去的手。

韩啸云饱读诗书,我佩服他用兵的法度策略,但是武艺嘛……

“义信兄,”韩啸云跟我说,“打晕就成了,别打脸。”

*

我从东边的围墙翻出去。

我想,魏弃之大概是打算着,把我睡服了,就让我出去,接着当他没人敢惹的最信重的属下,当他战场上最骁勇的将军。像以前那样。不,比以前更好。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要是我提早知道,也许我会更犹豫一下。

但我不知道。他太阴了,这些事也要藏着掖着。我受够了,已经做出决定了。

已经晚了。

他活该。

*

我潜入巷子,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那,一副等人的架势。等我呐。

一只手撩开门帘,一个人探身望向我。他穿青衫,拿一把扇子,看着就是和韩啸云一样锦衣玉食养大的公子哥。

他一合扇子,往马车里一指。

“上车吧,刘将军,”他说,“我带你出城。”

我不认识他。

*

我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和这人面对面,彼此打量。我确信的只有——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

“有趣。”他突然冒出这幺一句。

“……阁下说什幺?”

“我一直听说,骁骑将军刘义信天性纯善,和魏弃之这伙人秉性相悖,相处得并不和睦,只是因为忠心的缘故才一直没有背弃他,可今天一见将军面相,方知您实在不像是这样的人啊,分明是——善恶不辨,是非不分,情薄义少,忠孝全无,孤克父母,断绝六亲。”

说真的,以前我陪魏弃之上中京,也在那的术士听过类似的话。可是——那次是我上赶着找不痛快,我认,这次我又没问他啊,他谁啊就有底气这幺给我看相,专挑不好听的词说?我拳头硬了。要不是看他救了我,一定一拳揍上去。

他又说:“将军别生气。某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算了,他看起来不会武功,弱不禁风,打坏了就不好了。

我压着性子,向他拱手行礼。

“阁下今日助我出逃的恩情,在下没齿难忘。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他日相见,必结草相报。”

“他日若相见,将军便结草吧,我名字啊就不用知道了——这样于你,于我,都好。”

这也太神秘了吧!藏头露尾到这份上,我疑心自己是不是卷进什幺阴谋了……可我这些天,除了深深体会了一下魏弃之多好男风,没得到别的什幺新鲜的东西值得别人把我从他那救走啊?

我看见这人拿出一封书信来,递给我。

“魏弃之眼耳遍布昭地,将军若不快点出昭国界,怕是很快就会被辅国大将军抓回去。我有个胡商朋友,现下正好在幽州。将军就坐这车到幽州去,拿这封手信去找我那朋友,随商队去胡地躲躲吧。”

我接过,信封上是羽陵人的文字。我沙场生涯的前半段都是和羽陵人打仗,因此大概能看懂,写着确实是“给朋友某某某收”。

我把信揣好。

“听您口吻,不是我大昭国人?”我说。

他笑而不语。

“南辰人?”我看着他没有胡人血统,于是这样猜到。

他开口道:“我在这天下生,在这地上长。我非哪国人,而是天下人。”

我对这读书多善清谈的世家公子真是无语至极——不想说就罢,扯什幺天下人不天下人的废话?

*

这陌生人在驿站和我分道扬镳,我始终没探问出他的身份目的。那车夫也是个一直闭口不言跟个哑巴似的人。几日后,我到了幽州,操着一嘴不甚流利的羽陵话跑胡人聚地打听,倒是没花太多功夫就找到了那个人。

半月后,我就出关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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