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西沉,夜色深重,正是寂静时,忽然一阵脚步声划破静夜,同时还伴有略显喧闹的谈笑声,只见守卫三两成群地从驿馆侧门出来。
“走,带你们去前头那家有名饭馆吃酒吃肉。”
“这幺大方?”
“嘿嘿,今天得了不少赏钱,可不得请兄弟们好好吃一顿!”
人走远后,一抹黑影从旁边街角出来,借着夜色掩护,悄然潜进驿馆之中。
曹俊茂是个极好的帮手,不仅为薛长庚准备了他要的夜行服,还帮他打探清楚了窦丰所在位置,薛长庚进入驿馆不久就摸到了窦丰的房间前。
他试探性地推了推门,发现门没有从里面锁上,径直走了进去。
床铺离房门不远,稍稍仰头便能望见,窦丰双眼阖实,已然陷入梦乡,也不知梦乡中出现何景,他的五官几乎要纠缠在到一处,稍有好转的脸色又显出灰青。
是什幺让他在睡梦中都不得安宁?
种下的怀疑越长越大,薛长庚原本心有不忍,但此时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庞,他第一时间想起的不是往日对方和善的举动,而是前夜曹俊茂说的那番话:“...你怎幺能确定窦丰没有参与谋害你父亲?”
他不能确定,也无法确信,既如此,取了窦丰的性命也无妨!
薛长庚将藏在背后的右手移到身前,小刀早就被他攥在手里,刀锋闪着幽蓝光芒,比深夜更冷更寒,他踮起脚尖,举着刀向窦丰靠近。
眼看只差一步就能将刀尖刺进窦丰的脖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是什幺人?”
听到声音,薛长庚下意识转头。除了他,还有人做深夜时分的神秘访客——窦丰房门口站着一位以丝巾蒙面的女子,露在外面的眼睛在看到薛长庚时陡然睁大。
不好,他没有蒙面,被人看到了!这下他必须除掉两个人。
但是蒙面女子的反应要快一步,她出声喊道:“窦爷爷,快醒醒,有人要杀你!”
不能让她再叫喊引人过来,薛长庚调转方向,挥刀向女子刺去,并趁她躲避时闪到门前封住出口,而女子为求生机只好往房间里退。
这时,窦丰惊醒过来,睁眼便见到两个陌生人在自己房间中对峙,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翻下来。
他很快认出薛长庚:“长庚!你怎幺会在这里?”
薛长庚忙着对付蒙面女子没有作声,不过也无需他回答,窦丰看着他招招攻向女子命门一副要致其于死地的样子,便明白他来者不善,且极大可能冲着自己。
凌厉攻势下,蒙面女子体力渐渐不支,粗重的喘息声从面纱下传来,仿若呼嚎,再这样下去,她肯定会死在薛长庚刀下。
得做点什幺。
窦丰这样想着,环顾四周,趁薛长庚不注意跑到桌前,将摆在上面的杯盏摔在地上,再将桌椅一齐推翻。
瓷器坠落的清脆声,桌椅撞地的重响,响动接连不断发出,搅乱人清梦,透过窗纱可见附近好几处屋子亮起灯火,不少人已被惊动。
看来今夜是无法得手了。
薛长庚纵然不甘心但为了不被擒住只能就此罢手,他闪身出门,身影隐匿在阴影中消失不见,留下窦丰和蒙面女子在房间里。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窦丰好久才缓过神来,注意到蒙面女子还未离开,他上去查看情况。
女子右前臂上被刀划了一道口子,所幸伤口不深并无大碍,但她像是受了重伤似的,上半身匍匐着,双手伏地人才没彻底倒下,又重又急的喘息声从她口中出来。
窦丰连忙出手抚背帮女子顺气,怕她呼吸不畅还帮忙揭开面纱,面纱垂落,清秀面庞显露在月光下,蒙面而来的女子是白天在此现身过的闻婷。
窦丰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叹了一口气:“你刚才应该先逃,何苦留下救我这个老头子。”
“我不留下来,恐怕就再也见不到窦爷爷你了。”闻婷勉强扯动下嘴角,“而且,我还有话要问窦爷爷你。”
她做了个深呼吸,撑起身子:“窦爷爷,你心里是不是藏着什幺我不知道的事?”
窦丰放在闻婷背上的手顿住,他分明听到了提问却久久不回答。
闻婷没打算放弃,她紧紧盯住窦丰:“不然,薛长庚为什幺要杀你,又为什幺要害死...这简直太荒唐了。”她咽下哽咽,继续道,“背后一定有原因,你如果知道就请告诉我。”
窦丰眉头紧皱,纠结着要不要说出那个深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他本来打算将秘密带到坟墓里去,但看到闻婷面色含悲,终是改变了打算。
窦丰动了动嘴唇,卸下封锁住他唇舌的无形枷锁:“虽然我不清楚在京城发生了什幺,但能让长庚性情大变、甚至要对我痛下杀手的事,恐怕只有那一件...”
窦丰正要继续说,一只手突然挡在他面前,竟是闻婷止住了他,只见她朝房门侧耳:“有人来了。”
细碎的脚步声从外边走廊传来,看来是刚才窦丰制造的响动引来了人。
宋凌舟出现在门口,紧接而来的是披着外衫的周画屏,发现声音来自窦丰所住屋舍后,他们两人立刻赶了过来。
看到窦丰和闻婷蹲坐在一片狼藉中,周画屏直觉感到不对,连忙问道:“发生了什幺事?”
窦丰站起身来,将刚才发生在这间房间里的事情描述了一遍,不过他隐瞒了见过薛长庚的事实,说天色太黑并没能看清前来刺杀他的人的长相。
周画屏问窦丰:“窦老先生,你认为那个刺客会是谁?”
窦丰低着头摇了摇:“不知道,想不出来。”
周画屏蛾眉微蹙。
不知道刺客的长相,也不晓得刺客的来由,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抓到刺客实在困难。
这时,宋凌舟突然开口:“话说闻姑娘为什幺会在这里?”
周画屏听见后,注意力从窦丰转到闻婷身上,她也有一样的疑问,半夜三更闻婷不在自己屋子里安睡,怎幺会跑到窦丰房间里?
闻婷扶墙起来:“大夫早些时候走时嘱咐要好好照顾窦爷爷,我夜里醒来想起此事,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正好撞上了...”说着,瞥了窦丰一眼,有些后怕的样子。
所以是巧合?周画屏将信将疑。
“那为什幺要带上丝巾?”宋凌舟清冽的声音再度响起,仿佛一道可以划破黑暗的青芒,他伸出食指,指向飘落在地上的丝巾。
周画屏的目光落在上面,很快辨认出那是一块纱巾,女子外出时常会用其遮面。现在不是白日里,也没有陌生男子在旁环视,只是来见窦丰为什幺要蒙面?还是说不想被人看见她深夜来看望窦丰?
周画屏眼生疑窦。
“我起来时感觉嗓子不适,担心得上风寒传给窦老爷爷,便取了张丝巾挡住口鼻。”闻婷捡起丝巾,重新系到脸上,眉眼间尽是沉静,不见丝毫慌乱。
可即便这样,周画屏和宋凌舟也没有将视线移开,两人盯着闻婷似乎在等她露出破绽。
“哎呦!”突然插进一道呻吟,窦丰又坐回到地上,两条竹竿腿不断打颤。
周画屏赶忙上前将窦丰扶起来:“窦老先生你怎幺了?身体还好吗?”
“折腾了一整晚,我这把老骨头有些吃不消了,”窦丰说,“公主殿下,能不能让我先休息一下?”
“当然。”周画屏一边点头一边将窦丰扶到床边坐下。
安置好窦丰后,周画屏准备与宋凌舟一同离开,跟在他们身后的闻婷也走出了房间。三人一路无话,到快走上二楼,周画屏突然来个转身,闻婷被飞起的外衫刮到,差点没站稳。
闻婷手搭上扶手,支撑住摇摇欲坠身形:“公主还有什幺要问的吗?”
周画屏站在上方居高临下,昏暗的楼道模糊了她的表情,她脸上好像没有表情,又好像挑了下眉梢。
“本宫只是想提醒你,别忘记处理手上的伤口。”
血从划破的皮肉里渗出,几乎染红了整管衣袖,闻婷好像一直没发现似的,被提醒后才蹙起眉头。
“哦,这个...”
闻婷按住伤处,正想说些什幺,周画屏就又开了口:“在你伤口没好全之前,本宫暂且免去你的侍奉之责,等到休养好再回本宫身边。”说完便转身离去。
自己这是被怀疑了吗?黑暗中,闻婷的双眼闪烁不定。
另一边,周画屏和宋凌舟回到房中。
房门关上只余下他们两人,刚才在旁人面前不便问出的疑惑现在总算可以摊开来谈一滩。
周画屏问道:“在楼下时你似乎有些针对闻婷?”
宋凌舟反问:“公主对她难道没有怀疑?”
“倒也不是说没有。”
诚然,闻婷三更半夜出现在窦丰房里十分奇怪,但一直以来她都没添过麻烦,在这次夜袭中还护住了窦丰,这样一想,周画屏也就不太怀疑,或许人家姑娘只是没忍住好奇心想凑趣呢?
周画屏接着说:“比起闻婷,我更怀疑别人。”
“哦?”
“想杀一个人是一回事,能不能杀是另一回事,住在这里的人可不少,即便能得手也要冒很大风险,可那名刺客不但敢孤身前来最后还能全身而退,这也太不寻常了。”
名将闯敌营区直取逆贼首级还要带五十铁骑,这刺客仅凭独身便敢行暗杀之举,不知该说他过于勇敢还是鲁莽。
或许,还存在另一种可能,他独自一人前来是因为有极大的把握。
周画屏所说提醒了宋凌舟,他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说:“如果我没记错,方才在楼下时驿馆的护卫一直没有出现。”
意外发生前没人能预料到,但偏赶上这种关键时刻无人把守,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看来驿馆的人不可信。”周画屏忽觉一阵头疼,揉了揉太阳穴,“我去问问曹俊茂,看能不能从他手下借些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