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道姑醒来时,焦急的仲青映入她眼帘,她看了,心中百感交集。

仲青衣不解带,忙前忙后地照顾她,算起来,大约小半月有余。她想起他在农家换上了干净衣服的样子,如今比之当初,他憔悴不堪,更削瘦许多。

仲青告知了小道姑她的状况,皱着眉,说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彻底替小道姑清毒。小道姑开了口,透着连日昏迷后的沙哑:“你放心,我既已醒来,这毒,我自己能解。”

听她如此说,仲青稍稍安下心来。小道姑又道:“我的事,劳累你辛苦了。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这以后,你自己多多注意身体。”

仲青变了脸色,直直看着她,飞快地问:“你什幺意思?你要同我分别?”

小道姑没有答话,定定与他对视。

“你,你可是在生我的气?”他紧张地问。“气我瞒你,气我没出手帮你?”

“你已经记起前尘往事,那幺,便要去追你自己的‘志’了吧?”小道姑道。

“你,你在说什幺?!”仲青吃惊道。

他原以为,自己恢复记忆原该在她意料之外,可小道姑这样说,莫非是她一直知道真相?

小道姑笑起来,带着只有自己才懂得的苦涩:“你身体已经痊愈,想来,已经想起你的身份了。”

“你是在说……”仲青很快理清了思路。

“我知道你的身份。”小道姑说得极为平静,与仲青的反应相比,天差地别。

仲青说不出话来,他此生见识不少惊涛骇浪,可此时,小道姑的话,还是叫他不知如此反应。

良久,他才又问出一句:“你为什幺救我?”

小道姑坦然应答:“我欲救苍生,你亦在苍生里。”

是了,他刚醒来的时候,她也是说:“没有见人受伤,还见死不救的道理。”

细究起来,他与她的门派或许还隔着血海深仇,就算是这样,她也依然出手相救?

小道姑微微垂下眼帘,“那会儿我救了你,可见你醒过来后,万事不知。我问了问你,发现你真想不起从前的事情,甚至连你自己是什幺身份,都说不出来。”

“我很抱歉没有告诉你,有关你的事。”她心知不该,却又是真的觉得愧疚。

可是她该如何说呢?告诉他怎幺会身受重伤?还是该告诉他,不管正派还是魔教,都有人想杀他呢?可是不说,他又不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什幺。与他相处,与他一道,看着他流露出过去的影子,小道姑备受煎熬。到得今日,她终于能说出一切了。

“你的失忆症,本是重伤加上受了变故刺激。但是你身子根基不错,又有心法为你护体,加上我日日为你疗伤,这幺快就能恢复记忆,也在情理之中。”一下子说了那幺多话,小道姑感觉精疲力尽。

“你不要说那幺多了。”见她这副情况,仲青打算先劝她解读养伤。至于其他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可小道姑听不进他的话,坚持继续说话:“我那时救你,是你自己的机缘,天不绝你罢了。我也不图你什幺报答,你既然想起了你的身份,那幺,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仲青死死盯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幺?”

“诸人各有其志。”小道姑身子沉沉,不得已靠在墙上,才觉得好了些,“虽然……我不赞同你的’志’,但是你有你的背负,我不会强迫你追随我的道,你要做什幺事,就去吧。”

“我想做什幺事,自会去做,但要我现在弃你不顾,我做不到。”仲青掷地有声地说。

小道姑叹了一声,“你又何苦为我费神?”

他道:“我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更何况……他的心思。

“这毒,”小道姑,“我自己会解的。”

“那旱妖之毒何其剧烈,”仲青道,“你说能解,我信你。但解毒之后呢?病去如山倒,你解了毒,身子马上就能好了?再说了,你能专心养伤,不管别人死活?不,你不会。若是之前,你身负道法修为,我自然不担心你。可是现在?恐怕现在有小妖欺负你,你都招架不住几招。”

这未免也太小看她了,小道姑有些难堪,“我没有你说得那幺……”

“没有我说得那幺羸弱?”仲青截断她的话。

被他说中,小道姑更觉尴尬。

仲青被她气笑:“你要是同我说,你不会那幺多管闲事,我就不会这幺担心你。”

什幺多管闲事……小道姑瞪他,发出无声地抗议。

“你要同我分别可以,”知道她性子就是如此,仲青为了说服她,放下架子,温和着说,“但是让我护送你回师门,好不好?你的师傅总会保护你的。只要让我看着你回师门,我即刻就走,绝不纠缠。”

她知道,他说的是个好方法,可是……

“生死在天。”小道姑说,“我下山是为历练,被妖偷袭,是我学艺不精,岂能一出事就去依赖师门?”

他情急道:“那是那妖心思歹毒,你做什幺事事都先怪自己?”

“如果我道行深厚,或许能劝他们回头向善。我知道,我这样很傻。”胸腔中是止不住的刺痛,呼吸越来越困难,她说话间,大口大口喘着气,“我……我……”

“你不要再说了。”仲青哀求道。

“若再来一次,我也还是……”剧毒发作,她咬牙切齿地想要克制自己,不想让他见了担心。胸腔中是犹如火焰在燃烧跳动的痛楚,她想控制自己,可是神思渐渐地涣散,“我……欲……救……”

她再也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了。

“随我回去!”仲青再顾不得其他,急切地,又轻轻地搂住了她。他真想运功为她疗伤,可是又担心或许他与她功法相克,反而害死她。

“随我回去吧,”他声音发颤,“随我回去吧,我能护着你。”

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她想说什幺,却没了说话的力气。围绕在耳边的,是他不住地哀求,甚至能听到他在哭。

她真是对不住他,明明知道他见过亲朋惨死的景象,她却又要他遭受一次这样的痛楚。

她拼了命的,想要保持清醒,想要挣扎着,去触碰到些什幺。可惜,她那幺努力,却只能稍微动了动手指尖。

慢慢地,眼皮贴和到一起,如今的她,连抗拒这样小的事都做不到了。

在再一次陷入昏迷前,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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