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除夕夜,家家团圆日。
小镇上上空充满了爆竹响声,许多小孩子一群一群围着爆竹,捂着耳朵,既害怕又期待地看着爆竹。
这是他和小道姑曾经来过的小镇。
或许是因为过年,亦或许是因为统治这一方的主君确实能干,如今这一带比之前还要安定繁华,街上行人摩肩擦踵,人人脸上是迎接新年的喜悦。
不过,虽然是盛世中,尚有挣扎在温饱中,为病痛所苦的普通人。化缘时,他也有尽己所能,将自己化缘时得到的斋饭分食给无家可归的老弱病残,抑或是给他们把脉看病,再用自己上山收集的草药为他们治病,他能力有限,并不能真的妙手回春,但起码能替人一时止痛,那也是好的。
看完今天最后一个病人,他默默行走在行人中,最后挑了一处河边的柳树,坐在了树下喘气歇息。
他望着街道,平静地看着人来人往,手中的白珠正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此地比上回来时,似乎更加繁盛了。”
听到许就未曾听见的声音,他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擡头去看,只见一位身着普通道袍的道姑款步走至他的身边,目光越过宽宽的长河,柔和地看着正走在街上的行人。
“看来此地百姓生活得不错。”她说话时,脸上带着欣慰。
见他许久没有出声,她回过头,好奇地看着他:“怎幺了?见着我不会说话了?”
“你……”他出声,却不知说什幺。
人死不能复生,那幺现在来到他身边的是……
他不舍得移开眼睛,吃吃地看着她,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我前几日……见到你的师傅了。”他望着她,轻轻地说。
她笑着问,“师傅他还好幺?”
“我见他时,还不错。不过……那时师傅说,他已近归期。”
“是幺?”她虽然这样问,可脸上却看不出惊讶,像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万物皆有消亡之日,纵然修道之人钻研长生之术,依然脱离不了世间规律。
问完师傅,她未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路上来往的行人,嬉耍的孩童。
“你从前……一个人是怎幺过来的?”他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他这一路行来,哪怕是和师姐结伴游历时,遇上不少作恶的妖邪恶人。倘若对方是小妖或者草包也就罢了,可是遇上厉害的,两人联手依然会陷入苦战,最后也必定打死了事。
他知道她反对造杀业,可他不得不杀,因为他做不到留敌人性命的同时还能保全自己。
师姐也做不到。
可她做到了。
她一路行来,不曾造过杀业,她到底怎幺做到的?
师傅说当初她资质平平,可没想到她后来的修为精深,已经不逊于师傅,她到底是怎幺做到的?
“我没做什幺呀,”她羞赧地笑起来,“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她说得普通,好像做的那些事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她不过力所能及地去救人,仅此而已。
他看着她,生出一个念头。
“你……”说话时,他的嗓子颤抖起来,“你……你带我走好不好?”
他对这世间本就没有多少留恋,一路行来,不知多少煎熬。继续留在世间,不过是想对得起她,想赎完自己的罪。
他忍不住,两行清泪自他眼角滑落。
她擡起手,温柔地替他擦去眼泪:“你不要哭呀。”
那双眸子静静地凝望着他,那其中带着些不舍,也有疼惜。
“你带我走吧。”他哀求道,“让我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她看着他,许久,许久,最终沉沉一叹,温柔地捧起了他的脸。
“我还有许多地方未曾去过,还有许多的风景未曾看过。”
“还有许多的人未曾救过。”
“所以,你能不能……帮帮我?”
“代我走过我未走过的路,代我去看未曾见过的风景。”
“代我去救那些我救不到的人。”
“我欲救苍生,你亦在苍生中。”
“可我救不及苍生,也渡不了你。”
这是她生前最后一句话。
可是怎幺救得完?
天地之大,人之多,一人之力,怎幺救得完?
她未必不懂这个道理,只是……
她依然在做着。
她孑然一身,游走于这世间,见识人心的险恶,却依然想着……
明知不可为,依然也要救苍生。
哪怕是恶人妖邪,她也想救,救他们的心,期望他们能回头向善,哪怕……哪怕……
最终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碰那道温柔的身影,可指尖一触到她的轮廓,那身影瞬间化作齑粉,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蓦然惊醒,往四周望去,四周依然是行人如织,繁华灯影之下,不见了那道身影。
原来……是一场梦啊。
年三十,除夕夜,家家团圆日。
可这一天,犹有不能团圆相聚之人。
小镇小河边,一颗柳树下,坐着一位老僧。
他捧着一颗白珠,低低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