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翌手中的力气似乎渐渐流失,那扼颈的手随即放下,眼眸中竟有澹澹水色。
崔文澜还从未见过九五至尊如此落寞,他们自相识至此,李靖翌从来都萧疏选举,湛然若神。
二人沉默良久,各怀心事。
他听到帝王徐徐说道:“土处下不争高,顾安而不为。水流下不争疾,故去而不迟。”
“朕与你,公正角逐。”
那声音犹如切冰碎玉,令崔文澜为之一振。
仿佛回到了年少时第一次见到李靖翌,还是在疏妃娘娘的丧葬日。
他长跪圆明园为其母守孝,即使被长兄羞辱,脚下踩着的手掌一片血红,却也只是挺起孱弱的脊背,眼中异常平静,滴泪未流。
只是当那人开始满口污言秽语的贬责他的母亲,满眼阴厉的少年郎伸出佩刀扎向那人的眼睛,再近一点便会失明。
“皇兄可敢与我公正角逐?”
声音不似今日的落寞,只是同样不甘人后。
那时的七皇子铮铮傲骨藏在衣袖,青山落拓,踏破一溪荆棘,不惧樽空对月。
李靖翌能够坐上龙椅,他并不惊讶。
“你们在…干什幺?”
背后一声温婉柔和的声音将两人拉回现实。
天子脸上的怒气消散,狰狞之色褪去,渐渐浮现出越来越明显的不安之态。
遥清睡眼惺忪的裹着狐裘走了出来,看着两人似乎氛围极其不自然。
“回娘娘,微臣与陛下几日未见,切磋切磋。”
崔文澜连忙找着借口。
“嗯…”
天子此刻也有些尴尬的应和着。
宛如两个拙劣的戏子。
遥清扶着酸痛的腰肢,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真的是在切磋武艺?她刚明明看到崔文澜都要喘不上来气了。
“可刚刚…”
“文澜昨日又新作了几幅画吧,拿出来看看。”
男子迅速打断了她的话,睨了一眼崔文澜,让他展开手里的画卷。
君子之交,朕自然不计前嫌。
崔文澜也读懂了那眼神,许是上一秒的陛下还把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瞬时间有些愣住了。
遥清听了心里一惊,也惴惴不安的擡眸看向李靖翌,昨日他那样羞辱她,就是因这几幅画,今日这幺主动要看?
他又要搞什幺幺蛾子?遥清头疼。
崔文澜将手中的画卷铺开,放在石桌上。
映入眼帘的便是水中庭院,烟雨蒙蒙的景象。
遥清觉得新奇,她还从未去过江南,只是这一幅幅的轻灵雨燕,白墙黛瓦,似是窥见了真的江南。
那画中似是还有一女子,看着满目翠柳微曳,眠梦船头。
“此画只是游意写生,女子苦等意中人,意中人却迟迟未来。微臣昨日想了一句,还请陛下与娘娘品鉴。”
男子娓娓道来。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如何?”
遥清点点头,浅浅一笑:“信使不曾捎来远方故人的音讯,雨中的丁香使我忧思不尽。”
“好诗啊,与画十分相符。”
她赞许道。
看着两人相谈甚欢,身边的帝王有些坐不住了。
李靖翌拍了拍石桌,干咳了两声。
“朕觉得这诗一般。”
遥清赶忙噤声,讪笑着回道:“陛下...可有何高见?”
“醉梦江南天外雨,白芷甘霖应是情。”
这诗…
江南烟雨,宛如我洒向人间的爱意,化作一日甘霖,漂浮在天地之间。
寓意和意境相结合,不只是空谈世间情爱,反而上升了一个高度。
可陛下向来爱写些墨色山水、文人墨客、古今江山这些,从未见他写过这样饱含情谊的诗。
“还是陛下的才情斐然,微臣自愧不如。”
崔文澜颔首,眸光微深,甘拜下风。
只见座上的帝王一挑眉,看似神色未变,嘴角却有一抹不为人知的得意。
三人之间的气氛似不像刚刚那样剑拔弩张,倒是添了几分惬意。
渐渐山抹微云,那古道长廊里挂着摇摇欲坠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小窗微冷,方觉秋深,夕阳映着他们的孤影,雾霭散于山阔。
后来的几日,陛下也不再防着崔文澜前来,若是三人见了面便坐在石桌前对诗,谁的诗落了下风,便被遥清提议罚去湖边喂养那些脾性不大好的几只仙鹤。
遥清时常看到上一世与她殊途难同归的他,在这青云禅的石桌前不论君臣,把酒吟诗,内心生出了些许苦涩。
他与她之间好似浮萍与转蓬,缘聚缘散听天由命,没想到他们再见之时,竟还有这样短暂又惬意的时刻。
...
今日的青云禅中,雨过之后,槐花悠悠坠满庭院,萍池上染了青绿的苔藓。
此时的三人还未较出高下,都为了所做之诗拼个所以然。
“这样吧,今日雨落纷纷,不如移步湖边泛舟?”
遥清打破僵局。
“好。”
面前的两个男子异口同声,互不相让,惹得遥清笑出声。
真是及冠之年过去良久,还宛如孩童一般。
几人穿过悠然小径,柳暗花明。
湖边一只船儿停在岸边,归途的落雁掠至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三人上了船只,船心放着一盏四方木桌,平日里寂照庵的姑子们也会前来泛舟,饮酌杯盏,采上几朵莲回去斟茶。
崔文澜此刻从手中拿来一方木盒递给遥清,温言细语的说道:“娘娘,这是微臣府上从江南带来的乳娘做的青芒糕,还请娘娘笑纳。”
遥清没想到他还带了这些来,便眉目疏和的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颗颗精致的糕点,上面还撒着些许木薯粉来装饰。
她向来喜欢这些,便拿起一个探入口中,清凉的甜意席卷,唇齿间围绕着椰汁的香味。
“青芒吃多了会长座疮。”
身后幽幽的男声说道。
只见男子双手背后,一身靛蓝长袍朝服,腰间扎着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金冠固定,丰神俊朗,透露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让遥清一瞬间觉得如前世一般让她高不可攀。
这可真是...折煞了这等景致了...
遥清皮笑肉不笑的说着:“陛下…您也尝尝,的确是难得的佳肴呢…”
她走上前去,将那木盒递给他。
李靖翌瞥了一眼那糕点,再看着面前的女子唇齿含笑,也不知是假意还是真心,凝着莫名其妙的揶揄之意。
他转过身准备伸出手接过木盒。
突然,身后飞来几只调皮的仙鹤,爬上船只,似是看上了那甜香飘扬的青芒糕,直直的像李靖翌扑过来。
只见一只雄壮的仙鹤直接大力噙走一块糕点,船只本就小到只能站下他们三人,如今因为那仙鹤的扑腾,船儿开始左右摇晃个不停。
李靖翌被大力甩出,踉跄的向后仰去,手中的木盒悄然离手。
遥清离他最近,她嘴里喊着陛下,右手也断然伸出相救。
两个人的手指似是快要接上之时…
他在落水前看到女子的纤纤手臂突然转向,稳稳的抱住了那盒青芒糕。
扑通一声,帝王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入潭中,惊起岸边柳梢一阵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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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哈哈哈哈哈 我们的陛下虽然武功不错 但是不会游泳
今天不知道能不能再更 更不了的话先欠着~
李狗:???
阿清:对不起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