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樊城后,身边的人似乎都忙碌了起来。
独她一人空闲似乎不太妥当。
穆嫒自请去驻守城门。
第一天。
便在烈阳之下,见到一身姿翩然,容貌似仙的人缓步而来。
跟见了鬼似的。
穆嫒惊异地揉了揉眼,与城门外的人双目相接。
那人颇为轻佻地朝她眨了眨眼。
额上一点朱砂,腰间佩剑,依旧是一副放浪的姿态。
穆嫒狐疑地朝他身后望去,不见其他人,也不见有伏兵,仅他孑然一身,独自款款而来。
匆忙让士卒放下吊桥,她就跑下城墙前去迎接来人。
城门打开的一瞬,被几步迈近的人拥入怀中。
头上传来一声叹息,他轻唤着:“主公……”
穆嫒伸手回抱他,压下心间疑惑,惊喜道:“元直!你回来了?!”
“某以为再也不能与主公相见了。”
在怀中人的发间落下轻吻,他唇角上翘,俯身靠在她肩上,轻声言语:“主公,某很想你。”
听闻他去许昌这段时日,母亲被曹操害死,穆嫒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既然回来,就不要再离开了,曹操专擅朝政,欺压天子,必遭讨之。”
徐庶身体一僵,欲说些什幺,擡头时就看见不远处,正淡然看着他们的旧友。
他挑眉唤他:“孔明。”
穆嫒闻言松开和他相抱的手,顺着他的目光向后望去。
身后的人长睫敛下,遮住投入眼中的烈日盛光,朝徐庶颔首示意:“卦象显示有客自北方来,元直不如入府再叙。”
“军师所言甚是。”穆嫒赞同点头,请徐庶入府。
徐庶跟随两人入府,看了一路与孔明并肩前行,言语不断的穆嫒,眸中有情绪漾开。
早知她中意卧龙,却不知竟是这般程度……
“军师今日起卦了?”
“嗯,主公可有前去安抚新野百姓?”
“去了,公祐把百姓安置得很妥当,百姓现在很安定。”
不止这样,见她去看望,许多人甚至跪下相拜,言语间满是感激。
可如果不是她和曹操对立,新野或许就不会受到大军征伐。
明明已经被迫背井离乡,举家逃亡,却还在感激她这个罪魁祸首……
“主公?”
她仰头去看侧过头的孔明,眸中有些空茫。
“嗯?”
欲开口的话止住,他垂眸转了话题:“主公可认识子仲之弟?”
穆嫒眼睛一亮,有些惊讶:“子仲还有弟弟?”
孔明点头:“子仲之弟曾在徐州跟随陶谦,此后一直与子仲追随主公……糜竺外出后,府内职责皆由他替代。”
糜竺不仅有弟弟,弟弟还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穆嫒疑惑:“为啥我从来没见过他?”
孔明悄然移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默然不语,衣袂飘飘,一派的沉静闲雅。
穆嫒不明所以:???
旁观了一路的徐庶此时才插入两人话语,手搭在穆嫒肩上,他轻声笑道:“糜竺离府后,主公可有再进他的院落?”
穆嫒:……
想找的人不在了,她还跑去别人院落干嘛?别看她这一天天的,其实可忙了——
“噗——哈哈哈哈……”
清泉过隙的涤荡笑声传来,穆嫒瞪他一眼,正色道:“府中事务繁杂,无暇顾及……”
知她平日是个什幺模样的徐庶,眸中荡笑,毫不客气的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揽住她,笑得半个身子都歪倒在她身上。
穆嫒被迫驮着他半身重量,脚下迈出的步伐都艰难了许多:“你知不知道你……很、重!”
徐庶靠着她,扫了眼身旁离他们远了一些的旧友,调侃道:“有卧龙在,府中的事还需要主公操心吗?”
怕不论大小事都送到孔明面前了吧!
他虽难猜这好友情绪,却深知他的秉性。
对某事或某人上心后,事无巨细,皆要亲自过目详解。
上一次见他如此,还是为了完成先生留的“取琴”课业时。
课业乃是不限时日,自取一张“最好”的琴交付给先生。
他们三人“取琴”之法各不相同,唯他最贪便利。
在白日趁机把先生的琴给取了出来,用以交付课业。
士元则是一一试音庞府网罗来的数张名贵古琴,取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张。
只有孔明,年纪比他与士元都小,做事却向来最沉稳严谨。
亲自取木斫琴,用时三年,制出一张琴交付给先生。
他与士元亲试琴音,音色清冷入仙,余音悠远。
最终,先生评课业。
出乎意料的只有他得了先生赞扬,士元孔明皆被训导。
忆起往事,徐庶揽着穆嫒弯眸轻笑,朝自家好友睇去一眼。
“未料主公竟真能请出卧龙。”
孔明闻言看他一眼,对一旁来迎的下人嘱咐:“备好宴席,令几位将军即刻回府。”
“是!”下人领命退下。
徐庶与穆嫒一同擡腿迈入府中,贴在她耳边轻唤:“主公?”
穆嫒撑着不自个儿好好走路的人,没好气的道:“干嘛?”
“莫要让孔明太劳累了。”
说话时他收敛了些笑,一张仙容露出鲜有的认真。
先生最喜欢的是孔明,训诫最多的也是他。
应时而为,天命难违,审慎勤恳,劳极必伤……
穆嫒停下来脚步,似想起来什幺,愣愣地看着独自站在府前阴影处等候她们的闲雅之人。
风拂过,有青翠树叶旋转而落。
心中无端蔓延开一股涩然,她点头应道:“嗯。”
自从孔明出山后,她就再没进过书房。
几乎所有的事都不需要她再过目,政务杂事以及排兵治军都由他一人来承担。
即便是彻夜不眠,他也从未有过怨言,更从未无故亏待为难过她。
不多时,众人齐聚。
二爷三爷子龙都回了府。
见到坐在厅中的徐庶纷纷惊喜地上前来打招呼。
“先生来了!这次就别走了,不去遭受曹贼坑害!”三爷在徐庶身后高声道。
二爷坐在穆嫒身后,闻言点头赞同。
孙干简雍也持同此意见,唯之前“撞破”穆嫒与徐庶私事的糜竺持意不语。
“翼德说得对,元直留下吧,我这就让人收拾出一间房来!”穆嫒殷切的看他。
说完还唤来下人,让他收拾出一间房屋以供徐庶居所。
徐庶看着她的举动,唇边带笑摇摇头,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了几分。
众人见他拒绝,皆不解相望。
孔明手握羽扇,擡眸看他:“此番前来,可是曹操派你来劝降主公?”
穆嫒对下人吩咐的话语停了,侧头愣愣地看着他。
她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哑然。
论实力与待遇,曹操确实强她太多。
徐庶见她眸光逐渐黯淡,心头微堵,脸上的笑几乎溃散。
“主公,莫要这幺看着某。”
或许,他该庆幸此刻的她对他并未显露敌意与抗拒,不然……
他恐怕难过自己这关……
“曹操使庶来说降主公,是为收买人心。”目光转向孔明,徐庶谨慎道,“今曹操兵分八路,填白河而进,樊城恐怕不宜久留,须另作计议。”
穆嫒也望向自家军师。
孔明握住手中羽扇,思忖后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话落,他忽而半撑倾向穆嫒,以扇挡面,与她耳语。
垂落的些微散发扫在穆嫒耳边,有些痒。
徐庶看着两人的亲近举动,情绪有些纷杂。
穆嫒听着耳边轻言的话语,眸光闪了闪,而后死死地盯着徐庶。
那双眼里似有如火般的热情和迫不及待。
徐庶被看得有些怔忡,望着被白羽扇遮住容颜的自家好友,忽然后背就有些发凉。
曾经,他被这个好友算计的时候,也是这种情况。
“军师在和大哥说什幺?”三爷见两人这般模样,伸长了脑袋想凑过去听。
穆嫒身后听得一清二楚的二爷一掌抵住他的头,狭长的凤眼垂下看他:“自然是有要事,你凑来做甚?”
三爷嘟囔:“有什幺事俺还不能听?”
二爷冷冷看他。
三爷缩回头,不满道:“俺不听就是,二哥干嘛瞪俺!”
此时,后背发寒的徐庶正欲言明去意。
他向穆嫒行礼,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见孔明已经坐回原处,侧头与关羽赵云等人说话去了:“撤离樊城之事,需从长计议,新野随行百姓当……”
徐庶擡头,看向从席上站起身朝他而来的穆嫒:“主公,庶——”
“元直既来,不能再入虎口。”
“主公,我……”
“自从元直离去,我日夜思念,如今元直归来,就算不能留下也当设宴款待一番!”
被穆嫒从席间拉起身,他下意识向与众人商议的好友看去,只见到他投来的淡漠一眼。
商议的声音越来越远,徐庶被穆嫒拉着带出前厅。
二爷与子龙收回落在离去二人身上的视线。
三爷指着走出的二人,出声询问:“大——唔?”
他虎眸圆睁,盯着捂住他嘴的简雍。
孔明朝简雍轻轻颔首,笑了笑:“有劳宪和。”
简雍松开手,悄无声息地在三爷衣裳上擦了擦,而后对三爷道:“主公离去定有他事,三将军还请听军师继续安排。”
行军布阵,卧龙之才,果不负其名。
后院,石桌前。
徐庶拉住自己腕间的手,低头看着身前回头的人,笑浮上眼:“孔明对主公说了什幺?”
穆嫒依旧是一副端着的姿态,她用余光瞅了瞅四周,轻咳一声,展开双臂对着面前高出自己好多的人道:“抱。”
徐庶:“噗——”
穆嫒瞪他一眼,展开的宽袖如一对翼羽。
徐庶伸手环住她的肩背,倾身抱她,头埋入她的颈窝。
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全然松懈下来。
自从留在曹营,他便再也没有这般放松过了。
只有待在她身边,才能这样让他松懈下来,浑身充满了自由与轻快……
脖间有温热气息浮来,穆嫒双手抱住他,轻轻叫他:“元直。”
徐庶应她:“嗯。”
声音都是慵懒松散的意味儿。
“士元他……投入曹操帐下了?”
此番想起徐庶,她才有些恐慌小凤凰。
并不是所有忠诚满值的人都会一心一意留在她身边。
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会让他们被迫不能为她效力。
徐庶是,凤雏……或许也是……
徐庶说不会为曹操献一计,那凤雏呢?
她与小凤凰已经太多年没见了。
忆起不久前还给了自己一拳的同窗好友,徐庶挑眉,有些恶趣味的唇角上翘。
“嗯,凤雏投了曹操帐下,此次曹操率军讨伐主公,亲点他一同随军。”
穆嫒眉头紧锁,只觉糟心。
徐庶“曹操”要抢,凤雏他也要抢。
既然已经有郭嘉荀彧他们了,还来抢她的人做什幺?
紧攥衣衫的手被人握住,他与她抵额,把自己额间的朱砂印了些在她面上,目光落在那双微张的红唇上。
柔软的唇复上的时候,穆嫒从怒意中回神,本欲推开,但见他闭眼沉浸的模样,与他双手相握,舔了舔他的唇。
“主公……”
与她纠缠,才知什幺才是情爱欲乐。
可惜他天命如此,难留在她身边。
能离了她,却离不了曹操……
自古,忠孝难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