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个严冬,雪积得比以往都要厚。
孙大娘在门槛上踩掉鞋底的雪,将手中的油纸包放在桌上,这才朝屋子里扬声招呼。
“小景啊,药我给你放这儿了!”
那头的咳嗽声霎时停了。
过了片刻,传来句沙哑的道谢。
孙大娘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正要离开时,瞥见墙角堆着的柴火已所剩无几,不免又同情心发作,预备回自己院子里搬些来。
——她家里三个壮年男子,每年上山砍的柴都有余裕。
这边堂屋里,孙大娘前脚刚走,布帘后就有颗脑袋探出来。
女孩左右观察了一番,轻手轻脚地摸到桌边,把装满药材的纸包拎过来,正要往屋子里跑,一擡头,却和去而复返的孙大娘撞了个正着。
哗啦啦。
满怀的柴火掉了一地。
孙大娘瞪大双眼,望着女孩黑白分明的眸子,嘴唇震颤半响,终于憋出一句话——
怎幺这病弱书生家里,还藏了个姑娘哇!
这误会可就闹大了。
景明秋在屋里听见柴火落地,当即就知道不好。
身上厚厚的棉被一掀,自个儿慢慢扶着墙出来,熟练地拉过椅子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低头,准备挨训。
阿欢不明白人在屋檐下总是要低头的道理,怀里抱着药包,左看右看,表情很是茫然。
孙大娘也在看她。
越看,嘴巴越闭不上。
太漂亮了!
像天宫来的仙子。
孙大娘向来风风火火一个人,这会儿连声音都不免放轻了,和颜悦色道:“小闺女,你家里人在哪儿呢?”
小仙子还是很茫然的模样,等景明秋用官话转述了一遍,她才眨眨眼睛,慢吞吞回答:“没有。”
声音清凌凌的,一如幽林深处寂静的泉水。
这下孙大娘总算知道她为何一直不讲话了。
咬字这样清晰,语速也慢悠悠的,像城里来的小姐,估计根本听不懂乡里话。
只是如此可人的小姑娘,怎幺一个人来这种穷乡僻壤……
她自然是信得过景明秋的人品,可光是看着阿欢,心里就软成一团,不免就拿出几分长辈气势,示意少年书生立刻跟自己好好解释。
景明秋无奈,只得捡要紧的,将这几日的事情概述了遍。
也就是前几日,他想把写完的字画送到书局去换钱,没成想半途就被寒风吹得发了病,倒在了雪地里。
阿欢恰好经过,好像不太清楚他是旧疾犯了,蹲在路边看了他半响,还想拿雪沫沫喂他。
到后来终于听明白他的求助,也不跑去找人,把他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一路扶着他送回了家。
很是善良,就是有一点点呆。
“我想着如今世道不好,她大雪天的没有去处,若是被人骗了拐了,实在可怜……便劝小阿欢先留在我家里,暂住一段时日。”
他看了女孩一眼,眉眼间不自觉染上一点温柔,“等天气暖些,我攒了一点钱,也好让村里人用牛车送她到别处去。”
景明秋顿了一下,郑重地拜托道:“大娘,她来历不好解释,又生得这般容貌,实在不方便被人看到……”
“哎哟、哎哟,真是可怜见的……”
孙大娘顿时心疼得很,当即猛拍胸脯,保证不会将这事儿说出去。
又连连嘱咐他们若是有难处,立刻就到隔壁喊她过来,千万不要有任何顾虑。
等孙大娘走了,景明秋由阿欢扶着,到小厨房熬了药,又煮了半锅红薯粥。
阿欢坐在小板凳上看他添柴火,黑白分明的双眼满是大大的疑惑。
——她见过青岚用火。
是掌心直接燃起火焰,而且是湛青色的。
这个人家里的火却不一样,飘飘忽忽,还会有黑烟升起,呛得人咳嗽。
她悄悄翻过自己手心,灵力一凝,便有冰晶凝结,从掌心一直延续到指尖。
心神再动,冰晶渐渐融化成水,顺着手腕往下滴。
阿欢正想再努力一下,变出火来。
景明秋恰好回头,看了她一眼。
“怎幺捡了碎冰来玩?”少年愣了一下,细而锐利的眉峰微微蹙起,“天气凉,小心冻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