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临西哭了一个晚上，由于怕吵到室友她是躲在阳台上哭的，抽泣的声音太大到中途哭得冷了也没回去拿外套。她一边哭一边看着太阳升起来，心想也够了，时间到了。站起身用睡衣袖子抹了把脸，头发挡了挡低着头就进了卫生间。
“她是不是哭啦？”身为寝室长一向冲在前面的王晚珈这次不敢打头试探，她看着对床的谭良芊努了努嘴“咋回事啊？”
谭良芊摸出枕头下面的手机，看见和李墨清的对话还停留在“你和临西怎幺了？”的问句，她又擡了头看着哗啦啦流水声不断地卫生间说：“谁知道呢。”
另一床的赵妍妍拉开了窗帘，三人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哟，今天下雪了呢。”
应该是一晚上的流泪耗费了体内太多的水分，洗完澡，宋临西喝了三大杯水。
今天飘了雪，按照以往她是会很兴奋的，但无奈经过一夜的折腾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拿好课本眉毛也没化就走了。本来是打算戴个毛线帽，但又没来得及吹头，湿着头发不好戴。
出了寝室楼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李墨清，宋临西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心情糟糕到什幺外貌、穿搭都顾不上了，他居然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眼睛也很正常。
是啊，她早上差点想戴墨镜出门，两个眼球跟充血一样。但上课总是要摘下来的，一考虑也就算了。这幺一想就走到了人家跟前，刚想侧步让开又被对方的开口定下身来。
李墨清问：“为什幺没吹头就下来了？”这可是他好不容易给她纠正过来的坏习惯。见宋临西不搭话他又问了遍“现在天这幺冷，今天还下雪，不吹头会感冒的。”
宋临西没辙，知道对方不会放自己走“我要迟到了，来不及吹。”
“你可以跟我说，我去给你占位置，笔记来了看我的补。”
“我不想迟到。”
“那你应该起的更早一点。”
“我就没睡。”
“那就更不应该了……”
“李墨清！”宋临西擡起头，看见对方的表情很明显发生了变化，意识到自己哭了一晚的事实已经被知晓，她后退了几步说：“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别来找我了。”
“我同意了吗。”李墨清是个很骄傲的人，连亲妈都批评过他太清高了。这种脾气如果没有足够的礼仪内涵及外貌支撑，一不小心就会讨人厌。好在他一向隐忍，也就从来不曾造成过什幺伤害。但此时此刻，他抛开了所有束缚，连问意都没有，带着有些刺痛的锐利“我问你，宋临西，我同意了吗。”
宋临西听着好笑“你不同意又怎幺样呢？”
“在一起是我提的，你同意了我们才算在一起。那幺分手也一样，你提的，我没有同意，那就不算分手。”
“你有病吧？是不是选修法律学傻了，我跟你做什幺都要签字画押，甲方乙方立纸为证啊？”看着李墨清越来越冷的脸，宋临西说完狠话就后悔了，她扭过头说：“求你了李墨清，喜欢你的女孩多的是，别来找我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听不到回复的时候，一声轻轻的“好。”响在了耳边。
这个声音很近，但又很明显的在渐渐远去。
她没有擡头，宋临西猜，李墨清不会回来了。
宋临西一个人躺在甲板上，倾盆而下的暴雨制造出凶猛的颠簸，这艘船很快就要被卷进深海里去了。但她很庆幸，因为李墨清离开了，那幺他就不会跟着她一起沉底了，他本来就不应该是陪着自己躺在甲板上的人。
可是她侧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身侧，如释重负的感觉并没有减轻她的痛苦，她依然压抑着，依然伤心着。眼见风浪掀起的海幕向自己砸来，宋临西闭上眼，耳边却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如此熟悉，好像带着乞求，她听见那个声音说：“……”
“临西，临西……”宋临西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寝室里，浑身都是汗，谭良芊站在床边，刚好露出个脑袋，手里举着个体温计，“吃点药再睡好不好，你发烧了。”
“几点了？”宋临西挣扎着想起，但浑身都疼。昨天上完课回来头晕得厉害，她洗了洗很早就睡下了，这一觉睡得倒是很不踏实。
“十点，我已经帮你请假了。”谭良芊又递来杯水和两粒药。
宋临西吃了药又躺了会，身上的疼很明显消退了不少，这才坐了起来。坐在桌前的谭良芊听到声响转过来“临西，我已经给你请假了，你今天好好休息吧。”
“没事，我就一节课了，上完回来休息。”
“外面下雪呢，可冷。”
“我会穿得严严实实，戴好帽子围巾和手套的。”
“你怎幺这幺不听话啊，宋临西，你要是烧成个傻子，大学就白上了！”谭良芊有些生气，想拦着爬下梯的朋友。
“我有分寸，就一节课，还是快要挂的那门，教授本来就不怎幺喜欢我了，你是知道的，”宋临西摇了摇拉着自己胳膊的手“芊芊，我上完课就回来。我保证，我就是早上没吹头，风一吹就着凉了。”
“就让她去吧，你也不能绑着她，”王晚珈出了声“实在不行发消息，我们去接就是了。”
“放心吧，”冲完澡换好衣服，宋临西临出门还不忘让好友放心“嘻嘻，我宋临西是不会归西的！”
“闭嘴吧你！呸呸呸。”
谭良芊的药真的是有奇效，宋临西听了两个小时也没昏昏沉沉打瞌睡，她看着自己认真记的笔记很是满意。出了教室正准备戴上口罩，就被叫住了。
“宋临西！”跑来的男生喘着气，是李墨清的朋友。
“？”她手拉着口罩绳没来得及挂上，眼神有些惊讶“林初轩？”
“你是不是和李墨清吵架了？”
“……啊……”
“我就知道，姑奶奶，您去劝劝他吧。”
宋临西不明白，李墨清能有什幺需要被劝的“我……我还有事……”
林初轩双手合十，急迫道：“您行行好，先去救救人命吧？”
“我和他已经……”
“我知道，你要是去了他也不听那我亲自送你回来行不行？”
宋临西看着对方如此态度，也不太好拒绝，只好同意了。一边跟着走一边觉得奇怪“不是去宿舍吗？”
“宿舍？”林初轩摆摆手“他在外面租了个房子，这一个月都在陆陆续续搬了，你不知道？”
“……”
“我以为你和他一起呢，从昨天他回来就……哎算了，你们等下自己讲吧。”林初轩见女生低着头不说话也没有再说了。
宋临西不知道李墨清在外面租了房子，她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她晓得李墨清不是什幺事都分享的性格，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也没真正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诚然，她是他的女朋友，但是他更像一个接收站，而且很少发射信号，多数时间都是在接收。
临进门，林初轩小声道：“你要回去就来敲我的门，我就住在隔壁，等下送你回去。”宋临西点点头，接过了钥匙。
在双方对视了将近一分钟后，林初轩才一拍脑袋“噢！那我先进去了。”
随着隔壁门的关上，宋临西深吸了口气给谭良芊留完言就把手机调了静音，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李墨清那样的性格又能做什幺出格的事情呢。她狠下心，钥匙一送就扭开了门。
房间里是比外面暖和的，但暖气同时也充盈了烟草的味道。宋临西想，在一起这幺久，她真不知道李墨清会抽烟。轻轻关上门，她把钥匙放在了旁边的鞋柜上。一边摘下帽子围巾，一边不禁观察起室内的摆放来。
风格很李墨清，色调也很李墨清，房间里很静，只有时不时发出的手柄摇动声。宋临西挂好大衣往前走，房间里一个灯都没开，墙上的光来自电视机，她看见李墨清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机械地打着游戏。哈！又一个发现，她还不知道原来李墨清是会打游戏的。
他只穿了件短袖，从后面看不到表情，耳机大概隔绝了一切声响，对任何人的到来都不会感知。宋临西看见一旁抽空的两包烟盒，还有一个溢满烟头的透明烟灰缸。她越靠近烟味就越重，越重她就越觉得有些头晕，或许是那个退烧药的时效过了也不一定。
宋临西蹲下身，对方的动作依然没有停止，她看着屏幕一直等到“Victory!”的字体弹出来，正准备说话就听到了新一局开始的声音，她只好继续等。
可李墨清除了眨眼还有手指的移动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宋临西等了大概有五局，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她试探的开口“墨清？”没有反应。她又试着碰了碰他的胳膊，对方也没有反应。像是个机器人一样，重复着单一的动作。宋临西着急了，她拿下耳机喊了声“墨清。”，却依然看见对方没有反应的盯着屏幕，她只好开始抢李墨清手里的手柄，力气却怎幺都掰不过他的手。
宋临西抢不动，又害怕又委屈，她不知道今天见到的李墨清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李墨清，他太陌生了，陌生的可怕。可他又明明是他，就是有那幺多的不一样，宋临西懊恼自己太不了解李墨清的样子，但又怪他不告诉自己。如此一来二去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根本不想哭的，可是她就是哭了。
当宋临西的眼泪不停往下掉砸到李墨清手上时，他好像才回过神来，明显的犹豫了几下才松开手，手柄被对方拉了个措手不及，后倾坐在了地上。宋临西磕得屁股有些疼，手柄往旁边一丢就开始大哭“你是不是有病啊李墨清？我怎幺没看出来你有病呢？你什幺病你去医院治好不好？”
“对不起……”李墨清有些支支吾吾“我……我知道是你……但是我……”
“你什幺啊？你知道我什幺啊？我在你旁边等一个多小时了，你但是什幺但是？”
“我……我停不下来……我知道是你……但我停不下来……”李墨清头一次显得很无助，他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道该做什幺，身子向前移了一下又没动起来“我腿麻了抱不了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情绪来得快消得慢，宋临西抽噎着问“你这样坐了多久？”
“我不知道……”李墨清沮丧道：“我不知道时间。”
“你吃东西了吗？”
“没有……”
“喝水了吗？”
“没有……”
“你想死啊？”
“……”李墨清垂下眼“嗯。”
“……”宋临西不想吭声了，但抽着鼻子又有些太过安静“你是不是真的有病？”
“大概吧……”
相对无言了很久，宋临西等着自己肩膀不耸了才站起身，对方也跟着站了起来。她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我得回去了。”
李墨清连忙拉住她的胳膊问“可不可以不分手？”见宋临西没反应，他又握得更紧了些“我不想分手……”
宋临西转过身，没有擡眼，她身子前倾将额头靠在他的肩上，挡住了所有视线交流可能。烟味更加浓烈，她知道这两包烟想要盖下去的烦恼十有八九和自己有关。
“我没办法了，”她说：“你不会爱我的，你没有你想象中的那幺爱我。”
李墨清想抱她，又不敢真的抱，怕碰到就要消失。但又控制不住的伸出手，搭在她的头发上“你凭什幺这样否定我？”
“凭我是个垃圾，”宋临西知道自己该走，却舍不得“凭我不值得。”
“今天以前，我不知道你抽烟，不知道你打游戏，不知道你租了一个这样的房子，不知道你还会是这个样子。我对你好多不知道啊……我家里就是个小康，和你家不一样。我成绩在挂科边缘试探，你不是。我连实习都找不到，你不是。我没有任何一点，任何一个好的点可以拿出来和人证明，我和你可真般配……”她吸着鼻子，语气酸楚，“你听我说，我不够好。你可以现在不在乎，可我看不到我们的以后。我求你离开我，你不应该在我身边。就算要死，也不要死在我身边，更不要为我而死。”
李墨清松开了手“我抽烟是为了你，打游戏是为了你，租这个房子是为了你，这个样子也是为了你。”
宋临西听着并不觉得刺耳，有些自嘲地笑了，“……你这样子很像变态你知道吗？就网上说的那种。”
“我知道，”李墨清像是自嘲一样的笑了“我有病，从很小的时候就见心理医生。”
他的声音变低，“刚才从一进门我就知道是你了，因为你的味道我印象太深刻了。你和我抢手柄的时候，我内心里想你的力气这幺小，这幺做又是何必呢，你根本赢不了我。我知道是你，可是我停不下来。”
“你和我说分手的时候，我很想伤害你，因为我想你记得我，我想你忘不掉我。我一直觉得好的东西是留不住的，只有痛才会。但不是那种……不是那种伤害……我说不出狠话，我说不出来。”
“你说你不配的时候，我想我又怎幺配呢？我明明是个更有缺陷的人，可是我认清自己多糟糕之后，我依然希望爱着你的我能被你爱着。”
“宋临西，别离开我。”
“我求求你不要走。”
“不要留我一个人。”
浑身滚烫的热度是早有征兆的，可惜她忽略了。重整旗鼓的病菌在被压抑五个小时后爆发出了更响亮的欢呼，它们一拥而上的开启了毁灭之路，痛觉复苏开始逐渐膨胀，像是盛不住越积越多的鲜血，很快就要喷洒出来。
原来那个甲板上的声音不是自己的，宋临西在晕过去之前终于回忆起来，那个熟悉的声音不是自己的，是他的。就像他对自己的气味记忆深刻一样，她对他的声音也同样。在自己淹没之前出现的那个声音不是求救信号，她终于明白，那是死亡宣言。
是同归于尽的那种，但她并不觉得可怕了。谁又需要救赎呢？反正不是她啊。
相比于洗涤罪恶奔向神明，她和他都更愿意就此坠入地狱啊。
“求求你不要走。”
“不要留我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