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春申的时候,凛冬已至。出了高铁站天空飘起了星星点点、零散的雪花,直到视野一片白蒙蒙地密密麻麻,地上铺上了一层浅薄的雪花。
林瑜拎着行李箱站了高铁站门口,雪花飘落轻轻落在了肩膀上。她才回过神来,春申下雪了啊。
瑞雪兆丰年,这是新的一年开始的好兆头。
印象里,春申的冬天阴冷很少下雪,寒风都是刺进骨子里的,穿多少件衣服都没用。走在街头都恨不得把四肢紧紧缩在一起,就是害怕深入骨髓的寒冷,真的是寒冷刺痛。
就跟春申这座城一样,冰冷。
北方就不一样,相较于南方的湿冷,北方的干冷就真的是冷,不入骨髓,就真的是冷而已。
寒风刺骨,林瑜站了一会瑟缩了一下肩膀,脚有点发麻。等回到家的时候,四肢都被冻得僵化了,
家里比外面也好不了多少。
两年多没住人,屋里落满了灰尘。一下打开门,灰尘把林瑜呛住了,她皱着眉头打了个喷嚏。
这一打还停不下来,接二连三地喷嚏,停都停不下来。鼻尖被搓揉的嫣红,垃圾篓里堆满了一堆纸,她只好认命的翻出了口罩,带起来。
上午回的春申,等全部收拾完,天空已经泛起了青黑。冬天天黑早,林瑜累到懒得动一下了。
房间黑黢黢,疲惫在身体里翻涌,裴瑜躺在床上眼睛不眨的盯着天花板,身体疲惫但意识清楚,睡不着。
手机铃声划破了这片刻的寂静。
林瑜翻个身,在床头柜上摸到了手机。电话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鱼鱼?”
是林瑜的母亲。准确的来说是养母。
林瑜沉默了一会,轻声问: “怎幺了?妈妈。”
“今年过年回来吗?”电话那头女人叹了口气,“还是说要在春申过年?”
还要吗?事实上,林瑜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得有好几年吧,到底是什幺时候开始不回去的呢?
沉默久了,周若兰以为林瑜在左右为难,连忙说:“你姑姑要是不愿意你回来就算了。”
高中毕业的时候,她姑姑林瑾找到了她,说明了她的身世,把她要回去了。
林瑾经商,走起路来带风,说话也带着几分凌厉,一向说一不二,标准的事业型女强人。到现在也没结婚,所以才把林瑜认领回去。
“今年回去的。”
听完这句话,周若兰长吁了一口气,开始絮絮叨叨起来,“你支教是不是还有一年就结束了?山里冷不冷啊?虫子多不多?妈妈给你求了一个平安符,光敏寺的香囊说驱虫很厉害的,回来妈妈给你……”
“妈妈,你问的太多了。”林瑜有些哭笑不得,逐一回答:“支教还有一年就结束了,山里不冷,虫子多但是有蚊帐和蚊香……”
到底是关心着林瑜,没拉住闸,洋洋洒洒又说了许多,才知道林瑜已经到了春申,又问了具体什幺时候回临北,末了又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你哥哥回不回来,他也很久没回来了。”
语气全是落寞。
林瑜轻轻拨弄着身下的床单上的皱褶,听到这句话微曲的指节僵硬住了,连同她放松的肌肉也一块绷直起来。
裴既。
他这个人一向如此,冷情淡漠。这点倒也是在意料之中,林瑜小裴既两岁,裴既考上首都医科大学以后,她还在临北的两年,他都没回来过。
哦,不。回来过两次,过年的时候。
紧绷的肌肉又松了下来,这像是一种后天自然形成的应激反应。
周若兰落寞了片刻,又想起什幺来,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电话挂了之后,房间又安静了下来。楼底下时不时传来有小孩的玩闹声,还有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而她仰躺着被隔绝在世界之外。
高三结束后,林瑾就把她认领了回去。大学四年,所有假期都在外面勤工俭学,给自己挣学费,毕业之后又直接进了山区支教了四年。算了一会,她才发现临北已经八年没回去了,自己的小半生已经悄然逝去。
八年过去,临北的所有事,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连同着裴既都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遥远又触不可及。
现在想起来,他的脸在她脑海里就一直是十八岁的模样,漆黑到可以滴墨的瞳仁,黑白分明,看人的时候总是有一种让人忍不住垂首的压迫感。
会不会,她早已经改了姓换了家,他也不知道?
大概是不知道的吧。林瑜自嘲一笑,擡手遮住了眼帘。
楼下那群闹哄哄的小孩子安静了下来了,孩子静悄悄必定再作妖。
这句话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裴瑜住的楼层低,住在两楼。
这是个老小区,设备也都老化了,裸露的金属下水道管口都被厚厚的铁锈裹满。
‘嘭’一声闷响带着金属的颤动隆隆作响。裴瑜听得清清楚楚。
“这样没意思!”几个小孩聚堆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
“怎幺样才算有意思?”
“不如我们把这个抛起来,看谁抛得高!”
“好!”
林瑜眼皮狠狠一跳。
她从小到大都害怕放炮声。北方年味浓,几乎每到过年,每家每户都会放上一串鞭炮,讨一个好彩头。
鞭炮甩的震天响,噼里啪啦的白光上蹿下跳。不记得为什幺会害怕了,但本能的反应依然记得。
砰一声,爆竹的声音如同在耳边炸开,窗边散出了绚烂的白光,如白昼一般照亮了整间卧室。
手掌之下的眼睫颤了颤。
又砰地一声,紧接着两楼卧室的玻璃窗户哗啦一声,碎了。
事情发生的很快,快到林瑜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发生了。
林瑜躺在卧室的床上,窗户的玻璃碎了一地,还有的玻璃的碎渣子溅到床上。
飞溅出大块的玻璃准确无误地扎进了林瑜捂着眼睛的手。
霎时,血液顺着手腕流了下来,尖锐的痛感从手背渗透进肌肤里,鲜红的血洇湿了身下的床单。
窗台还散落着炮竹的残屑,房间里还残留着硫磺的味道。
“刘瑞,你把人家玻璃炸坏了!”
“遭了!快跑!!”
“快跑!!”
刚刚一群在楼下玩的小孩落荒而逃,独留林瑜留在案发现场。
林瑜倒吸了一口冷气,缓缓把手挪了下来,玻璃被鲜血浸透,皮肉被穿透,玻璃尖从掌心隔了层皮往外突着,血淅淅沥沥流了一地。
一动不动都疼到钻心剜骨。
她紧咬着牙攥着手腕,找了个袋子把手兜了起来以免滴的到处都是,在手机上打个车。
临近过年车子难打,过了有一会才有个司机接单。到了楼下,司机看了一眼林瑜,脖子上还有脸上还有血迹斑驳,“你这是怎幺回事啊?怎幺不叫救护车?”
“玻璃碎了。”林瑜托举着手。没有回答司机为什幺没叫救护车。
之前在大学里晕倒的时候,叫过救护车,几乎搭进去她半个月的生活费。
司机往林瑜身后看了一眼,似乎怕惹上什幺麻烦事,又见没有人追来,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姑娘大概也就才二十出头,手上、脸上都是血,怪可怜的,才勉强说:“你这个血别沾在我的车里了。要不然你要付清理费五十块,先跟你说清楚哦!”
“嗯,麻烦你开快点。”
林瑜托着手,那阵尖锐的痛感过去,接下来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幺难以忍受。
她神情缓了下来,坐在后座开始看着窗外的风景。白雪皑皑给树丫和路边的植被铺上了一层厚被子。
路上没什幺人,外来务工的都已经陆续离申。这时,才显现出这座城市本来的面貌,寂静、荒芜。
窗外的树形在倒退,路上的行人形影单只,背影是无尽的落寞。
“到了啊!”司机把车稳当停在医院门口,林瑜走下车,司机赶忙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一滴血滴下来,才驾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