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3)

民国十四年,段白锐被捕入狱,督军府被封,段迢被迫住进平民巷子里。

那时候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但段白锐一倒台,督军府树倒猢狲散,她也早已不是以前那个颐指气使的大小姐了。

她变卖了自己从府里带出来的首饰,但首饰总有一天是会当完的,于是她拜托隔壁房住着的一位大婶,让大婶去东家那取刺绣活时多取些,段迢行动不便,只能靠些手工活来补贴家用。

好歹也是读过书的大小姐,段迢写毛笔字还马马虎虎,做手工却是毫无技巧和门道,不是针脚太疏绣得不伦不类,就是效率太低赶不了急活,一天下来,段迢常常累得头晕眼花,完成的却只有寥寥。

她不想要大婶为难,便主动提出不再接活,没想到那大婶也极为热心,表示她可以后期“修补修补”,只要东家那没问题,她就按照之前讲好的报酬算给段迢。

段迢谢过大婶,却没怎幺报有希望,直到晚上大婶把一个信封交给段迢,里面是她这段时间的报酬,大婶临走前还告诉段迢,让她先休息两天,过段时间有活了她会继续帮段迢送来的。

那个信封是牛皮纸质的,信封右下角用钢笔小楷写着“段迢”的名字。

那天晚上,段迢将那个信封紧紧地捂在胸口,却一夜无眠。

段迢要分娩那天,她还在桌前绣着一块手帕,感觉到腹中剧痛时她第一反应是去找隔壁大婶帮忙。

当她捂着肚子脚步虚浮地过去拍门时,里面却安静得让她觉得可怖。

段迢运气不太好,那天隔壁大婶正好去了亲戚家做客,家中无人。

肚子里的痛越来越剧烈,像是要拉扯着她的神经要把她往下拽,段迢站不住,一屁股坐在门槛前,她哎呦哎呦地叫唤了几声,好减轻自己的腹痛,她甚至寄希望于这次的痛和前两天的痛是同一种性质的痛,是虚张声势的痛,而不是即将瓜熟蒂落的痛。

她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就算是孩子真的要落地了,至少也得等有人路过这发现她吧,否则按照她目前的情况,怎幺可能独自一人去医院生产呢?

但肚子明显没听到她的渴求,腹中的痛一阵赛过一阵,段迢也逐渐体力不支起来,在她彻底昏迷过去之前,似乎看到有个人影从前面拐角处冲过来抱住了她……

等段迢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了,她视线模模糊糊地看到床畔站了个人,那人见她醒来,便将手里抱着的孩子举到她面前,眉眼温和地笑道,你看他,哭起来和你那时候还真是像……

段迢却是看着那人没眨眼,嘴里喃喃道,你回来了……

段迢正欲把他的眉眼看得更仔细些,眼前那张脸却忽然变成了隔壁大婶的脸,大婶将怀里的孩子抱到段迢面前,乐呵呵道,你看这孩子,哭起来嗓门那幺大,长大后铁定能成大事!

段迢这才惊觉刚才那模糊的一眼只是她的错觉,她接过孩子,心里的失落却一点一点地被孩子的哭声给填满。

段迢抱着孩子轻轻地摇晃着,大婶还在絮叨着她从亲戚家直接赶到医院来看她的曲折过程。

段迢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她,是谁把我送过来的?

大婶愣了下,随即反应极快地说道,是个过路人,是她先发现了你,然后喊了周围的人手忙脚乱地把你送到医院的。

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是个路过的太太……

段迢不再说话了,她温柔地注视着逐渐安静下来的孩子,忽然觉得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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