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微和林菁在餐厅门前分手,林菁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看着云微上了不远处的那辆黑色轿车,车子应该是在那里等待了很久,司机在看见云微出来后,很快为她打开车门。
云微放下车窗,擡臂搭在车窗上,下巴架在肘窝上,冲不远处的林菁笑笑,遂又摆了摆手。
林菁温柔冲她回笑,突然发觉,眼前这个穿着浅色T恤、牛仔裤,脚踩白色运动鞋的云微,此时此刻,分外安静地坐在那辆黑色轿车里,她分明还是那个年少时,与自己一起在校园天台放声歌唱的少女,可又似乎不再是了。
司机老赵在庄家工作了二十多年,先后服务于庄述明和庄宁晔,如今又成了云微的专属司机。
对于庄宁晔的这个安排,云微最初是极度排斥并拒绝的,她习惯了独行,可她的拒绝并没有改变任何结果。
于是她对老赵唯一的要求,就是停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是能停多远就停多远。
回家的路上经过花店,她喊了老赵停车,自己跑进花店里,最后选了一捧已经不很鲜活的天堂鸟。
花店老板人很精明,说今天的玫瑰和百合都很新鲜,如果她买下玫瑰或者百合,他可以把这束天堂鸟免费赠送给她。
可云微笑着摇了摇头,只为天堂鸟付了账。
坐在车里,仲夏的夜晚,偶尔也有凉风吹过,晚风撩拨起长发,有几缕,轻轻缠绕在她手捧的花束上。
沉沉夜色中,车子驶入春涧鹿溪,这里是城南的富人区。开发商最初定位的受众,就是那些对居住环境以及私密和安全性都有着高端需求的富豪们。
云微常常觉得,能飞进这里的虫鸟,大概都是登记在册过的。
庄宁晔在这里有不止一处物业,从别墅到公寓,婚后他们定居在这里,而云微则选了其中最小的一处。她本以为此举会引来庄宁晔的不悦,可似乎他对此并无意见,确切的说,也许他对她的任何选择都不会有意见。
云微打开门,发现客厅的落地灯亮着一盏,她沉默着换了鞋子,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她听见浴室里传出声响,忽然想起林菁方才的话,不觉有点好笑,夜不归宿对于庄宁晔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他太忙了,可是他总要回家的,比如现在。
在储物间翻找出一个水晶花瓶,洗涮干净,接了水,将花束放进去。
她撑着水台看着,这花瓶与天堂鸟其实并不相称。她很少买花,也不知道该如何养护,因为她总觉得这个过程有些残忍,买来时还鲜焕的生命,即便再小心翼翼的拖延,最终的命运,也逃不开枯萎与衰败。
可今天不知怎幺了,看见它,就只想带回家。
听见身后有动静,云微收拾思绪,马上换了一副表情,将花瓶捧起,放在餐桌上,格格不入。
庄宁晔觉得自己有些过敏,鼻子闷闷的,有些痒,浴室里的潮湿闷热,又加重了症状。
他很少在这个季节发作,唯一有嫌疑的过敏源,是沈娇今天穿的那件鸵鸟毛连衣裙,尽管白天开会时,已经尽可能的躲避,但晚宴上还是做不到完全隔离。
回来的路上就不行了,这会儿更是越发严重。
他走出来,见云微背对着自己,在那里摆弄一瓶无精打采的花。
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面,她的头发似乎又长了些,柔柔贴附在背上。
云微回过头,见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去倒水喝,黑色丝质睡袍像他的第二层皮肤,擡手时,她甚至觉得能看到臂膀肌肉的线条。
他的头发和睡衣是同样的颜色,浓墨一样,反衬得皮肤格外的白,只是他的性格与普世性的“小白脸”南辕北辙,如果可以肤浅的以貌取人,她倒非常理解沈娇那些人对他的趋之若鹜。
“吃饭了吗?”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向她,而是自顾自端起水杯喝水。
他不论做什幺事都持重端稳,似乎这世上没什幺事能打乱他的节奏和步调。
“吃过了。”云微靠在水台边,静静看着他仰起头,发梢儿落下一滴水珠,顺着下颌,沿着微微滚动的喉结,一寸寸滑下去,最终变成睡衣上的一枚更深重的墨色。
云微飞速收回视线,暗自唾弃自己。看来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似乎很难再回到少女时期的懵懂纯质。
少时观山是山,观水是水,如今观山是水,观水是火。
可她很快释怀了这种转变,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装什幺纯真。
人活着,有欲望并非坏事,亦不可耻,可耻的是有欲望却硬憋着,不敢正视还装蒜。
如此男色当前,她一个荷尔蒙分泌正常成年女性,多看两眼,有什幺过错呢,更何况他们是正经夫妻,合情合理,合法合规。
她转身拿出药箱打开,剥出一粒药,送到他面前。
他顺手接过,看都没看就一口吞下去。
相处时间长了,两个人似乎都对彼此再熟悉不过,她可以仅凭一句话,就听出他发作时的鼻音,他也可以连看都不看,就服下她送来的药。
只不过,单纯从行为上来说,他的风险要更大一些。
离得近了,彼此的气息交融。
她忽然想起方才林菁说的话,眼神有意落在他身上——耳后,脖颈,还有春光半露的胸膛,这些最容易留下偷情痕迹的地方,可是就如她预判的那样,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蛛丝马迹。
确认完,她心里暗笑,林菁并不了解庄宁晔的审美倾向,如果她知道,就一定不会担忧他被沈娇那样的女性所蛊惑。
云微很清楚庄宁晔对于异性的审美偏好——他喜欢苗条纤细的女人,个子不必太高挑,最好是的短发,尖下巴,微微上扬的唇角和眼梢,乍看优雅,细看妩媚,不多言,笑起来的时候,永远有读不完的故事。
那个沈娇,没有一项长在他的审美嗨点上。
云微的云淡风轻,并非源于他的忠贞,而是来自于他固有的执拗。
庄宁晔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见她的眼神先是在自己身上游弋,一会又转走了,也不知想到什幺,唇角勾起来,笑了。
他捏起她的手腕,拉近了,迫使她擡头直面自己,“还好幺?”
“非常好。”云微仰头看着他,眼睛闪闪发亮。
“我昨天回来的,因为今天有个很重要的会,昨晚在公司忙到凌晨,本来想回家,又怕打扰你休息。”
他在解释昨晚夜不归宿的原因。
云微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就像一个真正体贴的妻子似的抱怨,“你真应该告诉我,我还可以为你送点宵夜过去。”
“我只是不想你辛苦。”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没有拆穿她,他加班的时候多了,她从没给他送过哪怕一次宵夜,但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至少换来表面的和谐恩爱,他从不在这种无意义的细节上纠结。
云微看见他眼睛略有些发红,应该是缺觉少眠导致的,她相信他没有撒谎,他也没有撒谎的必要,如果偏激一点的想,欺骗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在乎,没有人会对自己不在意的人浪费心思去矫饰掩盖,比如他们。
可那双眼睛渐渐起了变化,犹如在静湖中投下一枚石子,涟漪顿生。
她很清楚这种倏变意味着什幺,还没来得及挣脱,就被他捏住了后颈,微微用力压向他。
“想我吗?”
他刚沐浴过,浑身充斥着一股清淡木质香,云微并不喜欢这股味道,可却从来没有和他说起过。
那双幼鹿一般孤静的眼,在他的动作间,很快开始躲闪,他猜想她会擡起手,隔开彼此,随便找个什幺理由搪塞他,然后逃开。
果然,一切都跟他料想的一样。
云微偏了偏头,视线落到他的肩膀上,擡手抵住他的胸膛,好在声色还是柔柔的,“我还没洗澡呢,出了好些汗,身上都是粘的。”
她知道他有些洁癖,虽然远没到病态的程度,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和一个散发着汗酸味道的女人翻云覆雨。
果然,一切都跟她料想的一样。
他很快放开了她。
今晚的澡,云微洗的格外仔细,浴室里,氤氲的水汽凝结在镜子上,她伸手一把拂过,略显扭曲的成像出一个女人。
她有轻微散光,日常还好,雾气蒸腾下就有点障碍了,凑近镜子瞧,清水一张脸,眼睛习惯瞪得大大的,不知道是不是刚洗过澡,里面仿佛能滴出水。
她的左眼梢下面有颗痣,当年林菁曾说长泪痣的人情路艰难,注定为爱受苦。十几岁的小姑娘最爱搞这些东西,什幺掌纹和痣,能说出一大堆弯弯绕绕,前世今生,玄之又玄。
她把长发绾起来,脑袋偏过一个角度,微微扬起下巴,眼睛半眯着,一边唇角吊起,似笑非笑。
妩媚又神秘。
真像啊。
她牢牢记住这个神态,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但是不要紧,哪怕能取悦他一秒钟,想必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