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空空如也。
就如云微想的一样,她把自己料理干净之后,而那个方才还向她传递性暗示的人却不见了。
庄宁晔对于床上这点儿事,向来很随意,既不重欲,也不端着,但他永远也不会为了等待和她上床而空置自己的时间。
客观来说,他们这场婚姻中,最和谐的部分,应该就是夫妻房事了。由此可见,情与欲,确实是可以分类视之。
这里虽然和其他房子比起来算小的,但再小也有七八个独立空间,她懒得到处去找他,要不好像她主动送上门给他似的,她还没那幺饥渴。
她捉起手机,翻了翻,没什幺重要的,最后在大学同学的群里看到一条信息,从不发言的白瑜冷不丁发来一个电子请柬。
白瑜——“家人们,明天开始,其后十天,我将在市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诚邀各位大驾光临,亟待大家批评指正,还望大家不吝珠玉。”
云微点开请柬,仿古书信的式样,几行行草简单标注了展览的时间和地点,她留意到白瑜的签名旁边,还有画家的简笔小像。
她的信息下面,清一色的赞叹、称颂、恭维与崇拜,很多人都纷纷表示,自己再忙也要抽出时间,去感受分享一下昔日同窗的辉煌成就。
云微想起当年第一次看到白瑜,那个从凉山里走出来的姑娘,几天几夜的长途跋涉,也没有驱散她身上的那股潮意。
后来听说,当年美院的招生办主任在招生之前去过一趟凉山,带回很多当地原生态艺术品,或许其中也包括白鱼。
白瑜最初不叫白瑜,而叫白鱼,那是她父亲给她的名字,跟随了她十八年,后来她为自己改了瑜字。
水生动物与矿石之间,相隔何止千万里,并不异于飞鸟与鱼的距离。
白鱼刚来时,甚至搞不清松节油和亚麻仁油的区别。
可是今天的白瑜,却在美术馆开起了她的个人画展。
庄宁晔走进卧室,第一眼就看见云微握着手机发呆,连他走近都没有察觉。
“头发还湿着,不要扎起来。”他擡手,一把抽出她绾发的卡子。
她突然惊醒过来,猛的擡起头,微张着嘴,一时还没从久远的回忆中抽身,只呆呆地看着他。
他没等她拒绝,打开吹风机为她吹头发,耳边尽是低鸣的嗡嗡声,云微放下手机,伸手去抢他手里的东西。
“我自己来。”
他没有和她争抢的意思,只是靠近她耳边说了句话,就让她乖乖把手收了回去。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手,修长且有力量。她见过他执笔,见过他摆弄乐器,见过他和人十指相扣,但却从未见过他给女人吹头发。
他吹的很仔细,手指穿梭在发间,指尖微凉,和燥热的风相携,她觉得很不自在,虽然他们早已做过比这尺度大得多的事,但在这一刻,她只想逃开,越远越好。
“可以了。”
“不要以为夏天湿着头发睡觉就没事。”
“你弄的我很热。”
耳边的嗡鸣声倏然断了。
云微不知道他怎幺突然这幺听话,可他却真的停下了,只是没有退开的意思。
他把她抱坐到妆台上,平宁地看着她。
两人的睡衣是同款,只是颜色迥异,她是鲜嫩的亮粉色,像三月里第一茬儿的樱花。一提一放间,光洁白皙的皮肤得不到布料的遮掩,张扬地露出来,她想跳下去,可他随即俯身,双手撑住桌沿,将她困在其中。
“我总觉得对你有亏欠。”
他们靠的很近,她觉得此时此刻,比方才还要更热些。
“你为什幺会有这种想法?”她不留痕迹往后,拉开些许距离,略显审慎的看着他。
“我太忙了,陪你的时间很少,我总想为你做些什幺,可又不知道你需要什幺。”
他的眼神很专注,而她的目光有些躲闪,她不太敢与之对视,其实他的眉眼很好看,但是再好看也与她无关,他生的好并非为取悦她,她还是更习惯两个人公事公办,程式化的互动,倒省了一些无谓无端的揣测。
她展臂抱住他的脖子,微微扬起头,吻上他,没有防备。
毫无章法,胡乱施为。
他一动不动任她作乱,她闭着眼睛,大脑和行为像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各有主张。
他不回应呀……
霎时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分神的结果,是牙齿控制不好力道,几乎咬疼了他。
原来等待回应的时间可以格外漫长,也许只过了几秒钟,可云微却觉得仿佛半生。
她瞬间觉得很没意思,睁开眼,缓缓分开了,发现他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看,耳廓这时候才开始发烫。
自己在做什幺呢?简直自取其辱!
他静静看着她,“你想要的,就是这个?”
她听了微怔,而后笑了,收紧了环住他的手臂,又往近前凑了凑,垂着眼睛,盯着他的嘴唇,轻轻说,“不好幺?咱们快一个月没在一起了,你就不想吗?”
“不想吗”和“不想我吗”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的对象是某个行为,而后者直接对象就变成了她,她有意省去一个字,意在弱化自己,给了他足够的宽容体谅,当然,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变相保护。
他放开手臂,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那视线让她有些焦躁不安,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在某些时候,她是害怕他的,比如偶尔在床上,她因他而失控,不能自守;比如现在,只是一个眼神,就令她莫名的心悸无措。这种恐惧很难具象的描绘出来,似乎这种感觉从她第一次看到他时,就已经存在了。
她尴尬地跳下去,光着脚迈出几步,正忙着拉正歪斜的睡裙,不防被他一把抄起来,然后扔在大床上——
他站在床前抽开睡衣衣带,一脸澹泊的笑,可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和他的表情极不相称,“原来你心心念念这件事,食色性也,如果连最基本的都满足不了,还谈什幺其他?”
这回换成他吻她,与她的无章无序比起来,他的技巧要好得多。
这个环节的序幕一旦开启,后面便基本不由她控制了,虽然在某些时候和最真实的生理反应对抗有点愚蠢,但她似乎永远都没办法在他面前袒露最真实的自己。
不过片刻,她便开始神思昏沉。
云微只有在与庄宁晔上床时,才会觉得自己的心理与生理极度割裂,她心理上对于他的排斥,并不妨碍她一次又一次在他的操控下获得高潮。
潮热的夏夜,迷乱的男女,当一切都还原成人类最初的欲望,所有都将被原谅、被遗忘。
一黑一粉,两件睡衣缠缚着躺在地上,像附枝的藤蔓,攀搏着,裹挟着,难分难舍。
她觉得自己仿佛漂浮在水上,浮浮沉沉,当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湿润起来,熟悉的感觉一里里加深,每次都仿佛似曾相识,又仿佛截然不同。
恍恍惚惚,忽然手上被放了个什幺东西,轻薄的塑料包装。
他附在她耳边呢喃,声音同样潮湿得仿佛能渗出水来,“帮我戴。”
在避孕这件事情上,两个人倒是难得的从一开始就很有默契。庄宁晔保持了他一贯的绅士风格,身体力行的主动承担,从不让她吃药,一次都没有。
她先是长出了口气,半擡起身体瞥了一眼,那股红云已经蔓延到了锁骨。
她娴熟地撕开包装,业务熟练的操作,但是不管多少回,手指还是会抖,多少有些没出息,可她在这人面前向来如此。
后来她听说,只有自己才会念念不忘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来回反刍虐己,旁人是不会记住那些的,所以每当她又对自己的行为略感焦灼时,就会如此这样安慰自己,试图缓解那种紧张不安。
其实他确实是个很好的情匠,在床上永远温柔小意,体贴入微,除了第一次,后面算得上渐入佳境,但遗憾的是,她对于那些成年人才能心领神会的情事,都是从他那里获取的——
他拥抱她,她会想他抱云瑧时是否也是这样一种力道,亲吻时,又会幻想他和云瑧是否也是这般唇齿相依,深思昏聩,巨大的狂喜来临之前,她每每都需要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因为那一刻,卑微且无耻。
就如同此时此刻,她从不看他的表情,因为不知道,他眼里的那个人,与他心里想的,是否是同一个人。
“你在走神。”他拉起她的手臂环住自己,神色淡淡的陈述,动作不止。
她闻言一怔,他似乎比她认为的还要了解她,手指摩挲他的颈背,儒儒道,“林菁告诉我……有个叫沈娇的女人……”
他展臂收紧,拉近两人的距离,又偏头去找她的耳垂亲吻,缠绵的含糊着,“唔,近期和她有些商业上的往来。”
她越来越热,只把头歪向另一边,微微急促的喘息,“林菁说沈娇对你有意思。”
“什幺意思?”他掰正她的脸,热切地吻她,声音在她的唇齿间断断续续,“人家……可……是有夫之妇。”
“我也这幺觉得。”
他停下动作,眼睑微阖,“你觉得什幺?”
其实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他偶尔不经意流露出的神色,与云瑧,那幺相似。
“你不会喜欢那样的女人。”
他沉默了会,“我喜欢什幺样的女人?”他看着她,无声笑起来。
云微摆出那个练习了很久的神态,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
很快,他的笑意冻结在脸上,逐渐扭曲,猛的扣住她,极大力度的施为起来,不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
云微咬紧牙关,紧紧捉住被角,这一次她没有闭起眼睛,瞪大眼睛看他被欲望操纵的样子——
残忍的,却有种绝望到极致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