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秋思维短暂地停滞了一瞬。
声音倒是先于意识,本能地回答:“……很暖和。”
阿欢闻言,双眼又眨了一眨,好像有点开心。
她拍了拍好几层叠成的被子团,也不待少年反应,一翻身便从他身上滚下来,趁着外头没人,拎着小木剑跑到后院做日课。
——究竟、发生了什幺?
景明秋脑袋里还是懵懵的,慢慢坐起身,把莫名发烫的脸颊揉了又揉,满心都是茫然。
他盯着自己手心发了会儿呆,直到窗外传来挥剑的破空之声,才恍然回神,也披上外袍,搬了小板凳,坐到院子里陪阿欢。
出门时,少女正将入门剑法演练到一半。
她入玄清宗的时间短,只学了一些基础剑法,没有那幺多的观赏性,也挽不出漂亮的剑花。
但阿欢练剑的时候,是比谁都要认真的。
眉目清冷,心无旁骛。
唯有洁白衣袍随着动作如流云翻飞,渺渺如仙子。
剑法十三式,最后一式。
少女旋身反刺间,剑势已成。
一剑,卷起漫天雪花。
如絮霜白落满肩头,景明秋出神望着,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有一种不受控制的吵闹。
他怔怔擡臂,茫然攥紧胸前衣襟。
下一刻,一只手托住了他后背。
阿欢单手握着木剑,低头时,微有些凌乱的墨发便扫过他肩膀,“阿景哥哥,难受?”
景明秋仍是空茫,只觉面颊发烫,胸口更是被从未有过的酸软填满,呆了许久,才哑声答:“……别担心,我没事的。”
闻言,阿欢歪了一下头,“那,学?”
小阿欢实在不太喜欢说话,总是能省则省,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景明秋还未反应过来,手已经被女孩牵住,拉着他从小板凳站起身。
那只手比他的要小很多,只是虚虚拢着他的手指,应是很轻易就能睁开。
景明秋不知为何却难以推拒,直到右手被塞入一柄木剑,他才恍然回神,忽然有一种心事被戳穿的窘迫,“可、可我从未试过……”
阿欢仰起头看他,一双眼黑白分明,蕴着明光,模样好像有一点小骄傲,“我会。”
景明秋缓缓眨了眨眼,思忖片刻,终是失笑:“那幺,就有劳女侠赐教了。”
……
院落之中,阳光正好。
少年深吸了口气,双手握紧剑柄,踏前半步。
木剑斩开风雪,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
阿欢就站在一旁,像祝小师兄曾教导她时那样,一一板正景明秋的姿势、力道,出剑时机。
从第一式的斩击,到最后一式,旋身反刺。
待到一套练完,景明秋额间早已沁出薄汗,苍白的脸颊也泛起薄红。
虽胸膛因疲乏而不住起伏,但神志清明,气息绵延,竟毫无要发病的迹象。
他心中诧异,低头看见自己因握剑太久而有些发颤的手,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此身从未有这样痛快,以至于不自觉地,就想要笑起来。
但他又有些羞赧,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小扬起嘴角,“阿欢真的,好像话本里的侠客一样。”
——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从天而降的英雄。
“虾壳?”女孩歪了下头,对这个陌生的词汇很是感兴趣。
景明秋于是搬来两只小板凳,与她一起坐到阳光最好的位置,给她说起了书。
那画面,很像村口的老爷爷给小孙子讲故事。
但因为两个人俱是年少,便多了几分朦胧的美好。
“话说正是那战火连篇、民不聊生之时,有一少年英侠,横空出世……”
景明秋这几年抄过无数流行话本,说起故事,自然是娓娓道来。
讲到那隐士侠客一出世便惊才艳艳,身法翩若惊鸿、剑似游龙穿梭时,阿欢想,那不就是贺兰吗?
等听见侠客为人性情清正端方、平和谦善时,阿欢又想,那大概或许就绝对不可能是贺兰了。
但她还是对故事很感兴趣,哪怕想象不出来侠客是什幺模样,依旧是手臂撑在膝盖上,捧着脸很专注地听。
景明秋于是也很专注地讲。
他的语调是江南人特有的柔软,像澄澈的溪水静静流淌。
这样一连讲了大半卷,景明秋终于是口干舌燥,无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休息片刻。
渴望后续的小姑娘几乎是立刻跑着进屋,以往轻得像猫的步子踩得哒哒哒的,急着要给他沏茶喝。
“小心摔了!”景明秋朝她背影喊。
阿欢头也不回,自信朝他挥了挥手手,衣角一晃便消失在了门那头。
……真是,幼稚得可爱。
景明秋不由摇摇头,哑然失笑。
他休息了会儿,正觉寒意渐渐浸透到四肢、想起身活动下泛冷的身子,一双柔软温暖的小手,却先捂住他耳朵。
“暖和?”女孩清凌凌的嗓音,带着纯稚的关心,从后上方传来。
景明秋怔了一下,转过头,茫然看着对方。
他看见女孩眼睫微垂,就这样很专注的、想要捂暖他被冻得发红的耳尖。
阿欢应是才用茶杯暖过手,手心还残留着微烫的温度,碰触到肌肤时,很是舒服。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有点吵闹,越来越快,好似要从胸腔里面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