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她在看他,他在看她

简安不知道是什幺时候再度拥有意识的。等再度拥有意识,她听到一些声音,模模糊糊的,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些声音里,有几个听上去很耳熟,她只试着稍微分辨,可一时没想起来,作为一个懒人,她索性放弃了努力。她擡头,头顶是一片白光,离她很近,伸手就可触及。而她的背后却是无边的黑暗,让人摸不清方向。

她好像站在了黑与白的一道分界线里。

光明,还是黑暗;往前,还是往后,看起来必须在二者中做出一个选择。

但作为一个懒人,简安有自己选择之法。

她选择第三条路。

她没有动,就那幺躺在那条分界线上,打了一个哈欠,合上了虚幻的眼睛。

干脆睡一觉好了,她这样想着。

看起来她哪个都没有选,看起来她将黑白都包容。

等彻底睡够了,她睁开惺忪的眼睛,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她的生日就这幺过去了。

她睁开眼,眼睛扫了一圈周围,看到了父母趴在床的两边,正在休息。

顾遇不在。

不过这好像也没什幺可意外的。

简安的苏醒惊动了本就睡不安稳的简爸简妈,他们见到简安苏醒,高兴坏了,围着她问长问短。简安罩着氧气罩,看着眼圈发青却一脸喜色的父母,嘴唇翕动,态度温和:“我没事。”

抢救过来以后,简安脱离了危险,不过据医生说,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简爸简妈商量着,帮简安向学校请了假。简安听到自己能休息两三天,心里偷乐,不过怕换来简妈一顿说教,于是假惺惺地装出深觉遗憾的模样。然而简妈深知女儿什幺德行,也就没有被简安的演技糊弄过去,严肃地告诫了简安一番,才和简爸回家拿简安接下来要换洗的衣物。

这一夜顾遇也没有睡好,哭到后来,就那幺疲惫地坐在地上睡过去。当简家响起开锁声,他的听觉突然间变得异常灵敏。他迅速起身,冲出卧室,看到简爸简妈,问起简安的情况。

简爸简妈见到顾遇的模样,也是意外。他肿着眼皮,看起来是哭过,并且神情焦灼,看上去很是担心简安的状况。简爸大感欣慰,就连心中有怨气的简妈看到他这副模样,当作是他和简安友谊深厚,也不由心软。

听到简安还得留院观察,顾遇面露愧色,本想去医院看她。不过简爸简妈看出他也没睡好,就以不想耽误他学习为由,劝他在家好好休息。顾遇本想争辩,简爸却转而聊起顾遇出国的事。

在医院待了一夜,简爸没有休息好,但还是提起兴致,拉着顾遇说了一堆勉励的话语。简爸叮嘱了许多,真心为顾遇能拥有一个好的未来感到高兴,却始终没有一句话,问起顾遇是否愿意。

顾遇低下头,没有说话。简爸只当他是在认真聆听长辈的教训,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也就没有发现顾遇忧郁的神色。

简妈去简安的房里,收拾了简安住院的衣物,准备出发。简爸见状,也拿了钥匙,陪同妻子出门。他们出门前,简爸再次嘱咐顾遇好好休息,不要为了这件事影响他的学习。说罢,他们合上了门。

简家的客厅连通阳台,隔着一道玻璃门。清晨的阳光从玻璃门探入,顾遇孤零零地站在客厅里,背对着阳台,阳光照着他,地上留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太阳照亮了整个客厅,却好像没有照亮他。

“不过是一块鹅肝而已!”

简安醒过来的第二天,医生安排她测了过敏源而已。简安实在想不通,只不过是一块鹅肝,怎幺能差点要了她的命?对着前来探病的邹静和符静夸张地抱怨着。

简安昏倒后,符静很担心简安的状况,白天在学校看到顾遇,却不敢询问。实在没办法,只好拉着朋友去了简安的班级,找到简安的好朋友打听。邹静很是意外符静会和简安有什幺交集,不过她也没有细问,只是和符静约了放学后一同去医院探视。

邹静来的时候,简妈正待在家里。简安和邹静各自都松了口气。简妈很不喜欢邹静,因为邹静不是成绩优异的尖子生,而且简妈觉得邹静心眼太多,怕她带坏简安,在家里时常教训简安别和邹静走得太近。简安口中答应着,到了学校依旧如故,只不过不敢让简妈知道就是。

简安原本为了放假高兴,但出事以后,简妈认为简安需要好好休养,安排的饮食都是以素为主。简安抗议,想念肉食,还被简妈念叨了半天。此外,简妈还带了一堆课本,要简安在病房里温习功课。简安本就和功课不对付,在医院学习更当是煎熬。不过两天时间,她就已觉得是度日如年。

见了好友,简安像是终于盼来什幺救星。邹静带了两本小说给她,简安捧着书本,差点哭出来。

两人说话时,符静一直很安静地待在一旁。等触到简安好奇的目光,她才上前,结巴地解释着,说是那天在餐厅看到她晕倒,很是担心她的身体。

简安礼貌地微笑,安慰了符静,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符静嗫嚅,盯着地面,像做错了什幺事一般。她望了一眼邹静,内心斗争了一会儿,自责地开口:“对……对不起……”

“如果当时我……我……我当时如果及时注意到你的状况,也许你就……你就……”

“还有……那个时候我就该告诉顾遇的……我……我……”

简安和邹静都是一愣。

简安来不及说话,邹静先问道:“这和顾遇有什幺关系?”随后,她惊诧地看着简安,“你认识顾遇?”

简安看了一眼邹静,淡淡地回答:“一起长大的朋友。”

邹静像发现什幺惊人的八卦,惊奇地掩唇:“青梅竹马?”

简安皱起了眉:“别说出去。”

她应付完邹静,才把注意力放在符静身上。

那个少女双眉颦蹙,眉宇间是抹不去的愧色和懊悔。明明她的事同她没有关系,可她还是放在心上,现在同简安道歉,好像如果是她能够提早说出她的事,简安就不会在餐厅晕过去。

简安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什幺表情。那一刻,邹静觉得在大礼堂的异样感再度出现。她就站在简安的身边,却看不透她在想什幺。

终于,简安说话了。

“你不用道歉,”简安说,“那和你没什幺关系。”

她说得温和,但凭着对简安的一点了解,邹静品出其中有些许冷意。那似乎是表示简安不喜欢符静,可她想不通简安为什幺不喜欢。邹静虽然和符静没什幺来往,不过短短的接触中,这个女孩举止间透着良好的教养,加上她的道歉,能看出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尽管邹静喜欢挑剔别人,面对符静,她也不得不说,符静几乎是完美的代表,全身上下没有什幺能让人讨厌的地方。

“可……可是……”符静焦急地说,简安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真的没必要自责。”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幺,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但她也不打算说明。

她坐在病床上,摊了摊手:“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对鹅肝过敏,那时候还以为是什幺小毛病呢,想着忍忍就过去了。”

“再说了,谁能知道过敏反应能厉害成那样啊?怎幺到了我就差点送命哎?”说着,她做了个鬼脸,邹静感觉平常的那个简安好像又回来了,被她逗乐,笑出了声。

为了捧场,符静勉强地笑着,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笔记本。

“这几天你请假,可能会落下功课。虽然我们老师不同,不过学习的内容差不多,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噗……”简安表情尴尬,不知道该不该老实交代自己是学渣的事实。

她略翻了翻,惊叹于里面的细致和复杂,向邹静扬起手里的笔记本:“名字差不多哈,怎幺人差那幺多呢?”

一个带小说,一个担心她跟不上功课,啧,真不知道谁才是她的朋友。

邹静斜睨她:“我倒是可以把我的笔记给你,不过……你看得懂吗?”

简安瞪了她一眼,谴责朋友拆穿她:“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两人你来我往地斗嘴,符静看着她们谁都不肯落下风,觉得好玩,轻轻地笑了起来。

邹静看了时间,打算回家,符静这才惊觉待了不少时间,赶忙又一次道歉,觉得她耽误了简安休息。简安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在医院差点憋坏,能有同学来看她也算好事。

邹静和符静先后朝门外走,打开病房的门,两人一惊,邹静先叫出声:“顾遇?!”

简安顺着呼声望了过去,也看到了顾遇的身影。

他站在病房外,不知站了多久。

顾遇见了邹静和符静,客套地微笑,说自己只是刚来。

邹静知道了顾遇和简安的关系,虽有好奇,不过赶着回家,想着来日再向简安打听也是一样。符静跟在邹静的身后,走过顾遇的身边,闪过一丝犹豫。

她走了一段路,又停了下来,想鼓起勇气同顾遇道歉。她转过身,正急切地想走到他的身边去,可看到了他的身影,脚步像被施了咒,无法再动。

顾遇一手拿着一本笔记本,一手拎着三层饭盒,停在病房门口,明明她们已经出去,或者说,即使她们在病房中,他也可以走进去,因为病房完全可以容纳他们这些人。可他迟迟没有走入其中。顺着他的目光,她望了过去,透过病房的门口,看到了简安,她正在翻看邹静带去的小说。

原本,她想上前,和他说一声对不起,想说她感到很歉疚,如果她能及时告诉他,自己看到了简安在洗手间难受的情形,也许他就能及时带她去医院,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倒在眼前。

可忽然间,她发现自己无法走过去。

她与他相隔不远,因此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神情。

他没有动,如被定住,只望着里面的人。

简安已经苏醒,脱离了危险,为什幺他脸上的痛楚没有削减半分?她甚至看出他对她有着很深的愧疚。

愧疚?他为什幺愧疚?

简安也说,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会过敏,出事纯属意外,他为什幺会为此愧疚?

她想上去说,简安并不是他的责任,他无需为此感到内疚。

只是刚闪过这样的念头,那天的画面在霎那间划过脑海,她想起了当时顾遇见到简安晕倒以后的反应。

焦急,慌乱,痛苦,害怕。

他为什幺害怕呢?难道是因为他害怕会因此承担什幺责任吗?还是说……

他在害怕……会失去什幺?

她想安慰难过的他,伸出手,可那手停在半空中。

也许是她捕捉到了什幺,现在更是回忆起,她和邹静离开时,顾遇虽然说着客套的话,不过眼睛一直盯着简安,没有看向旁人。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虽然那努力也许很微小,可她的确鼓足了勇气,想能走入他的世界。但她看清楚了,看得很清楚——

她无法进入他们的世界。

眼睛酸楚,她落寞地放下手,黯然地选择默默地离开。

病房里一时很安静。

简安看着书本,可发现不论怎幺努力,都读不进书本上的文字。她长叹一口气,擡起头,看着站在门外,久不入病房的顾遇:“顾遇,你干嘛呢?”

顾遇这才猛然惊醒,拎着饭盒走了进去。

他把饭盒和笔记本放在病床旁的柜子旁,解释起来:简安爷爷因为摔跤住进了医院,简爸和简妈着急赶过去,所以让本就打算来探望简安的顾遇送饭。笔记本则是顾遇这天上课的笔记,送给简安补习功课用。

简安先是叹息,感慨爷爷上了年纪,但一想到简妈今晚不会来医院,着实松了口气。她拿起笔记本,大致翻了翻,上面的笔记和符静一样记录细致,但字里行间透出有趣,能看出来是针对某人特地设计过的。她把笔记本放回柜子上,拿起小说;看到饭盒,抽动嘴角,敷衍地说自己会吃。

“简安……”顾遇叹了口气,“你得好好养身体。”

紧接着,顾遇以一副老妈子的口吻交代起简安应该要注意和小心的事项,简安听着听着,捂起耳朵,嫌弃地大喊:“顾遇!”

她住的是单人病房,丝毫不用担心会吵到其他病人休息。

她哀嚎着:“我爸妈已经够啰嗦了,你不要和他们一样好不好?”

顾遇面色一滞,脸上闪过沮丧。

为了缓和气氛,他注意到简安手中的书,假装轻松地问:“在看书吗?”

“嗯,”简安扬起手中的书本,介绍道,“《简·爱》,邹静带来的,说是写丑女和高富帅的故事。”

“呃……”顾遇想起《简·爱》的内容,迟疑着说,“罗切斯特先生不算好看吧……?”

简安才读了草草读了几页,听顾遇一说,随口道:“哦,是吗?那这就是贫穷丑女人和有钱丑男人的爱情故事。”

“艹!”她又说了一句,“还以为能看到什幺真丑女和帅哥的爱情故事,结果你说男主是丑男,行吧行吧,这个世界还是讲究什幺锅配什幺盖。”

顾遇“噗嗤”笑出声:“名著是这幺读的?”

简安翻了个白眼:“对你们来说是名著,对我这种学渣来说,”她双掌合十,对这本书的作者道了声歉,“抱歉哦,我看红楼梦都会睡着啦,所以我读不下去绝不是您的错。”

说着,她合上《简·爱》,把这本书放在柜子上,再拿起邹静带来的另一本小说,那是一本推理小说。

顾遇看着她的动作,没有说什幺,也没有离开。

“顾遇,”简安没有擡头,看着书本,但口中说道,“那不是你的错。”

他面露痛苦与愧疚,沮丧地低头,他想掩饰,不想让气氛那幺沉重,可她还是看出来了。

“简安,我……”

“我都不知道我会对鹅肝过敏。”简安看着书,说着话,“所以你没必要认为你有什幺责任,还有……”

她看了一眼顾遇,无奈地说:“拜托你能不能别一副我已经死了的表情,我很好,什幺事都没有,再过一两天就能出院了。”

可这样的话不能安慰顾遇,或者说,在经历那样的事以后,他还需要简安来安慰他,这件事反而使得他更加痛苦。

他垂下眼眸:“那天是你的生日……”

简安想了想,反问道:“所以呢?”

面对这个问题,顾遇愣了一下,随后郑重道:“那天是你的生日,原本应该是你最开心的日子。”

大拇指抚过书本,她凝视着他,想起了那天雨夜中那双明亮温柔的双眼,可是此刻,那双眼睛失去了神采,暗淡无光。

“顾遇,”她平淡地说,“就算是我的生日,如果那天是工作日,我还是得早起,上学,忙着抄作业,上课睡觉还得小心被老师捉到,如果被老师捉到,老师也不会因为是我生日就放我一马。”

顾遇浮现出困惑的神色,简安耸了耸肩:“是生日又怎幺了?难道地球会为了我停止转动吗?太阳会为了我从西边升起吗?不会啊。”

她毫不犹豫地发表着听起来挺中二的看法。

“所以生日有什幺了不起的?要说有什幺,那也就是今年我的生日刚好碰到星期六,”她嘿嘿笑了两声,“就这点来说,我的运气不错。”

顾遇不这样认为,生日这天送进医院抢救算什幺运气好?他刚想说什幺,简安挥了挥手,示意他别说话:“所以生日这天没有什幺特殊的地方,你也不用因为这件事觉得欠我什幺。”

她重新看回小说,催促道:“好了,我一切都很好,你别放在心上了。已经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他张了张嘴唇,踌躇着。

简安看了几行字,不知是看到了哪里,唇角玩味地勾起,低垂的眸中飞过兴奋,她挑了挑眉,余光瞥到顾遇还待在那里,叹了口气。

“顾遇。”她擡头,“还有什幺事?”

顾遇像是脑子生锈,恍然应道:“嗯?啊?”

简安指了指脸:“你的脸上写着呢,‘我有心事’,说吧,什幺事?”说完,她又添了一句:“要再是关于生日的事,信不信老娘踹死你。”

顾遇听到这样的威胁,低低地笑着,想到要说的事,心里一沉。

他犹豫着,疏说道:“我爸妈……想安排我出国。”

他不知她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是怎幺想的,因为她很快又低下头,看向了小说。

“哦。”她淡淡地应道。

顾遇忐忑,正要继续开口,简安接着说道:“那很好啊。”

他手一抖,也低了头,低声道:“嗯。”

两人没有看彼此,陷入沉默。

“简安。”

“嗯?”

“你要不要……”他下定决心,问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国?”

他说话时,简安的眼睛看着书本,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说话。

她没有反应,顾遇又继续说着:“你不是觉得现在学校太闷?不是还抱怨叔叔阿姨管得太严吗?也许国外的学校环境会好很多,而且如果出国的话,叔叔阿姨不见得能管得到你……”

他找了许多的理由,每个条件都是针对平时简安抱怨的那些。他说到口干舌燥,仍旧觉得不足够,大脑飞快地转动,还在想着能说些什幺能说动简安答应。

“顾遇。”

她出声了。

简安的眼睛依旧看着书本,没有其他的动作。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抑或是眼神,但是能够听到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冷,非常的冷静。

其实接下来的话,她不必再说出口,因为……

他已经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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