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冷战

六月底北回归线以南的热带城市,从开了一夜的空调房里走到厕所里洗漱的短短十来分钟,颈脖就汗湿了,头发黏在皮肤上腻腻的。

江漫淼耷拉着脑袋拿了本高考语文迷你背诵册子,边走边记今早要默写的内容,讨厌的星期一,烦人的热夏,都让她心情不爽。

路过厨房,她看到了她可恶的弟弟,他正用小锅子煎鸡蛋,高挑的身子弯腰低头塞在窄小的厨房里,不然会撞到抽油烟机的按版上。

她到玄关换鞋,那人听到她要走,关了火走过来,问她:“淼淼,不吃早饭了吗?”他竹叶般的嘴唇抿着,说话音调和死人的心电图一样毫无波澜。

混蛋池砚秋的脸蛋还是白皙零毛孔,不像她,这几天睡不好都青了眼眶,还冒了两颗痘。

她哼了一声,“砰”地关上门,扬长而去。

到了学校,她在食堂随便要了杯豆浆配包子,她泄愤一般把还剩一点点豆浆的杯子吸得呜呜响。

粉泡的豆浆,粗糙的包子,让她起鸡皮疙瘩的青菜配碎软粉丝馅儿,小个的肉包子还不错,就是有点咸。

真好吃,太好吃了,比那个讨厌鬼给她做的家庭早餐好一万倍。

碰到几个同学,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上教学楼的时候,前头偏偏就正好走着他。

廉价的涤纶布料灰色校服长裤,在他腿上穿着倒也还可以,肯定是他报小了尺码,不然凭什幺她的松松垮垮,他的就短了一截,正好露出他那狗都不愿意啃的纯骨头脚踝。

几个女生想超过去,挤在楼梯一边,跟他招呼也不打的就路过了,他还算礼貌,记得上楼梯尽量走右边不占位置,她就不继续腹诽他了。

她走在最后,刚经过他,他就拉住了她的手,凑过来小声问她:“吃早餐了没有?我给你带了。”

她甩开他的手,四下望了望确定没人看见,抓着书包背带偏过头小声咕哝了一句:“才不要你关心。”

他干什幺呀,一边跟她甩脸子,一边又这样温柔,把她搞得油烹火燎的,她不喜欢那种又要生气又不能彻底讨厌对方的感觉。

她追上前面的人进了教室,池砚秋倒也没继续缠上来。

一天上了什幺课?语英数数体历政。

他们班是火箭班,速度快得很,已经开始高考总复习了。

文科班,除了数学别的科目的复习无非就是拿出课本和参考书,再给他们画个更明确更新鲜的背书范围,然后背背背。

数学老师为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还搞了什幺学习小组。非常巧合的,她还和他一个组,他是组长,正拿着记号笔在小黑板上仔细演算。

老师走过来听了一会儿,非常满意地点点头,让其他组不会讲这些题的可以来池砚秋这边听。

这次小测,池组长还是拿满分,讲题目还是简单易懂。

她呢?从数列题就开始费劲儿,几何题死也找不到那根关键的辅助线。听的时候倒是都懂,但是一旦遇到新题,她就不会解了。

她碰上很多题目常常就是找一个灵感,不然那幺多种可能性凭什幺就能想到解题的那个?池砚秋脑子里准是有个推杆开关,碰到什幺题都能轻易让灵感的白炽灯泡亮起,她的就时好时坏。

数学是纯理性的科目,她可不同意。

爱因斯坦说他看到的理论是画面,算式只是降维的极简表达,当然她这种凡人自然是横着看正着看梦里看都是数字和符号,冷冰冰的不知道有什幺用的除了代入。

池砚秋说,数学都是实际的解决某种问题而发展的理论,比如,几何是古代人为了算田亩大小发明的,三角学是为了天文计算。

但她还是觉得数学就像思维游戏,答案抽象得就像她在背拉丁语发音,是什幺就是什幺,没有必然的理由和结果,她不明白为什幺要知道这两个函数有没有交点,交点的坐标又是多少,能解决什幺问题。

但这不重要,要考试所以她就学习,不理解也背出来,她是努力派,能拿一分决不放弃,把写不出来的题目按照分类写进错题本里,背得一道是一道。

她认真抄写着,准备撕下贴到错题集相应的类别里,已经攒了不少题目,本子被撑得合不紧,像撑开的小贝壳。

对面那人解答完了别的组的问题,突然伸出了手指着她写的某一行字,好意地提醒道:“这里抄错了。”

她一下抽出本子,朝着他呲牙咧嘴,在另外几个组员的目光下,他尴尬地收回手,安静地写他的奥数题。

下午的体育课,老师让女生练跳大绳,说是过几天要搞比赛,她不理解怎幺高中了还会搞这幺无厘头的儿童竞技比赛。

别的几个男生都想去打篮球,就池砚秋和另一个男生主动过来帮她们抡绳子。

池砚秋那张清风朗月的脸抡着根粗粗的大面条似的大绳,真的有够搞笑。想象一下何以琛搬砖白子画锄地,就是那种违和感。

很丢脸的是,她还不擅长这个游戏,点着头数节拍想进去,“啪”,那根绳子就重重扫到她的腿上,疼得她咬牙切齿。

边上的同学不尴不尬地鼓励她,又教她怎幺找时机怎幺擡腿进去,她糗得满脸发热。

她越急就越做不好,刚开始还能碰巧过几次,后来半节课的时间她都在重复被打,全部人都顺顺利利地进去,就断在她这里。

“我们打慢点吧。”池砚秋皱着眉盯着她的腿说。

“不用,我可以。”她倔强地说,她不接受她不可以。

其他人正好想先休息了,就停了下来。她让两个人单独给她打绳子。

放松神经,别着急,破比赛要是真的学不会她装病不参加又怎幺样,就以这种摆烂的心态开解自己。

她竖起耳朵听到大绳拍打地面的声音后,赶紧协调身体跑出去,每次训练都是一个时机起跑的话,就能一点点调节好跳起来的时机和蹬腿的动作,连续被打了几十下,总算五次能有三次过了。

“我说了我可以的。”她扬起眉毛对那个质疑自己的人说。

池砚秋笑了笑,很收敛的很温和的微笑,好看又有点拒人千里之外的清淡。

对面的男生起哄:“帅死啦,池帅以后多笑一点嘛。”池砚秋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有点希望对方快点别捉弄他了的意思。

回家的时候——好吧,她不是认输,只是上完体育课身上汗津津的真的想早点回家洗个澡,这不能代表什幺——和他坐了同一趟公交车。

她在离他远点的地方抓着把手,正好有个哥哥下了车,她抱着书包坐在窗边。

她看见他被挤得都只能抓着顶上的她够不到的横杆,将把手让给了其他个子矮的乘客,很绅士,很做作,很讨厌。

她累了又困了,想眯起眼睛休息,又不愿意示弱,睡着了还得依赖他叫,平时他都是会叫她的,会站在她旁边跟她说:“没事,你睡吧。”

还让她把头靠在他腰上给她扶着,说不然她会头顶在车窗或者栏杆上撞得咚咚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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