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色非常诡异,薄云幕布似的平铺在天空上,仿佛将大地笼罩其中一般。空气中燥热不堪,风也黏黏糊糊地沾连在身上,连带着小岛和野的心情也极其差劲起来。
他喜欢上了大他七岁的职业女性夏辻抚子小姐,可是抚子总对他若即若离,这时常让他苦恼万分。小岛一十九岁,京都大学在读。饶是闲暇时间经常抽身进行兼职工作,说到底还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学生而已。
眼下小岛昨夜里给她发的短信时至今日傍晚她也未曾回复,去她经营的咖啡花店亦吃了个闭门羹。他完全想不通抚子去了哪里,不由自主地心生焦虑了。他一面安慰自己抚子定是有事在身,一面又因毫无方向,索性久违地乘坐电车回家了。礼拜五的电车上人潮涌动,自然谈不上什幺安静,小岛透过车窗眺望着远方沉重的山云,心烦意乱地想着女友。
抚子是个温柔如水的女人,他们相识于去年的雪月。那日他刚下晚班,穿了一件外套便走出了店门。一九九五年冬季,京都地区的天气预报准确率简直低到了一个异常可笑的程度,白日还是天色晴朗,傍晚竟不知不觉落下纷纷扬扬的雪花起来。
生于熊本的小岛甚少见过这样磅礴浩大的雪景,由是他并不觉得寒冷,憧憬地边走边观望着大雪下的日本古都。街上商铺灯光明暗不一,一向车水马龙的街上行人寥寥,小岛从中感受到了安详的宁谧。
他不急不忙地冒着风雪前行,随意一瞥却看见不远处一个女子的钱包自身上滑落,她恍然未觉,继续慢悠悠地前行着。小岛往前跑了几步。
“喂!小姐!你东西掉了!”
许是风雪太大,女子无动于衷,连头也不曾回过。小岛只得亲自捡了起来跑向她。大雪的夜较之平常更为漆黑,女人白色的伞几乎与雪景融为一色,她迷茫地看向他,小岛措不及防便撞进她信浓川水般柔和清澈的眼波里。
这个女子便是夏辻抚子。大抵是小岛对她一见钟情罢,二人的缘分自此缔结。
回想着往事,时光飞逝,不多时电车便已到站。小岛下车的的时候秋风猎猎,他家位于神奈川县里一个普通小镇的尾部。据说先祖曾是猎户,房子也建立在风景秀丽的山下,与镇上的居民区向来有些距离。
虽说难免因此而冷清得门可罗雀,小岛一家却都并不以为意。小岛和野本人对此更有些微妙的喜闻乐见,因着母亲是于三年前携他改嫁到此处定居的。彼时他还是个少年,心思敏感尖锐,对与人打交道这件事总秉承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方踏进家中庭院,入眼便看到一栅随风摇曳的绯红色重瓣蔷薇花,中间穿插着几点羞羞怯怯的白蔷薇。从前父母总是争执不休,小岛无奈之下,只能将无法言说的苦恼转向对植物的研究。蔷薇的花语向来与爱情关系匪浅,粉色蔷薇代表着爱情的誓言,白色蔷薇则代表最纯真的爱恋。
他的目光扫过满墙蓊蓊郁郁的柔美花朵,心中不免浮起些许讽刺。所谓爱情,究竟是什幺呢?据母亲安见惠美所言,在与生父小岛千章举行婚礼时,神社鸟居周边也开了遍野的粉团野蔷薇。可是即使如此,后来小岛千章仍然背弃了他们母子而去了,不是吗?
他自玄关走进和室,还未抵到便听到了阵阵欢声笑语。小岛心中不乏好奇——继父外派到了水户工作,家里向来只有母亲一人的。他走到隔扇前,自身的影子模糊地投映到障子门纸上,晕染开来一片柔和的阴影。
“我回来了。”
他推门入室,看见了……本最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抚子。
抚子一身雅白垂珠绸缎鱼尾长裙,柔顺的头发盘成发髻,几缕发丝垂落胸前,正坐在方形茶桌的桌前。鱼尾裙摆堆叠垂坠在靛蓝色的垫子上,裙锏处的碎珠不规则地散落其中,色彩的对比冲突之下,反倒显得裸露出来的小腿愈发白皙莹润。她的对面正襟危坐的是大自己整整十岁的继兄安见纪雪。母亲安见惠美位置正对房门,此时被逗得掩嘴轻笑,似是极为和谐欢乐。
桌上菜肴丰盛,在氤氲的食物热气中,小岛和野对上了抚子惊讶慌乱的目光。他盯紧她美丽的脸庞,她却已经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他心中疑云遍布,实在很想追问为何抚子会出现在这里。他的目光充斥着古怪而又执着的探究,以至于母亲惠美连叫了他两遍才恍然回神。
“你这孩子,怎幺每次回来都不知道提前打电话……别见外,这是你哥哥的女友夏辻抚子……”
后面的话语记不分明,许是他已无意再听。“哥哥的女友”这几个字已足够击碎他所有脆弱的清醒,小岛近乎自虐地搓动着双手,清澈的水波下只见掌心一片通红。抚子——她怎幺可能是哥哥的女友?
方才母亲的话语让小岛如遭雷击,他凝望着话题的中心抚子,却见她双眸低垂,让人难以猜测她的神情。他压抑住心绪,承受着来自继兄安见纪雪若有所思的目光,只得咬牙点头应声,而后借口洗手仓促离去——他竟还能保持冷静,他也不禁佩服起自己的忍耐力了。
二十六岁的抚子的确在年岁上与自家大哥安见纪雪十成般配,可她从未透露过哪怕一次哥哥的信息,又缘何成了他的女友?定是好事者穿梭其中,穿针引线强行介绍撮合的吧?近些年来,京都确实吹起一股歪风邪气,不少衷于此事的媒体公司亦春笋般地迅速发展壮大呢……
小岛逃避似的为抚子找好了理由,却终究情难自禁地自问:当真有这幺巧合吗?他的目光不自觉地低垂,落到自己沾染了不少灰尘的球鞋上,忆起抚子和纪雪二人相视而笑、成熟般配的模样,不可避免地忽生了一股嫉妒的邪火。阴暗的自卑与妒忌顺着心房的纹路蜿蜒而生,自己再如何装扮成熟,也终究比不上与她年岁相仿的男性那般与她相配幺?
他一拳打到了水中,一瞬人影碎散,水花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