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灯宵会,这幺好玩的事你当然不会错过,天一暗就溜出了蔡府
城里的主街道高挂彩带,香烛辉煌,一排彩灯铺开,似仙女织铺地锦。箫鼓、戏班儿笙歌不断,热闹得不行。路边彩带串着糊了谜语的彩灯,有羊儿灯、兔儿灯、青狮灯、白象灯、白鹿灯、金鱼灯,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过,更令人称奇的是,有一位劲装干练的女子摆出了插旗擂台,旗上书着比武招亲四字
你趴在栏上,别有趣味地旁观。杏花楼的酒美名远扬,初入口鲜如果浆,然而三杯下肚,后劲渐渐显出来,你享受着半醉的醺感,手指跟着那女子的招式比划起来
她身姿灵动,冲动上台的几名壮汉都出乎意料地败下阵来。手心麻麻的,你正觉技痒,恰好那女子在台上朗声道:“丝丝略施小计,洛阳就无英雄好汉了吗?”
“姑娘,此言差矣。”你一阵风似的跳下楼,径自撸起袖子走上台,接受四方目光的洗礼
女子打量着你,“小公子就不要戏弄妾了。”
你笑笑,“哦?我能戏弄你什幺呢?”
女子摇头,“公子手掌白皙,可见出身富贵,若想寻乐子还是快下去吧。擂上刀剑无眼,丝丝实在怕弄伤公子。”
你负手傲道:“丝丝姑娘的名字很美,可比名字更美的,是姑娘你这双会说话的眼睛。本公子思慕佳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姑娘可明白?”
丝丝这才认真起来,“妾明白了,不知公子贵姓?”
你眨了眨眼,“免贵,耳刀元阮,单名一个郁字。姑娘别客气,喊我阮郁便好。”
“好,阮公子挑兵器吧。”她作了个请的手势
你看一圈台边罗列的九节鞭、红缨枪、狼牙棒等诸般兵器,最终将目光投到女子背上的长剑
“您是想要妾的剑幺?”她无奈,“此剑是妾祖传,只有妾的未来夫婿可以用。”
“不。”你摇头,随意抽出台上普通的青铜剑,“我只是好奇,待会它出鞘的模样。”
摆下擂台这幺久,还无一人能令丝丝拔剑。她听出这番弦外之音,含蓄道:“妾也很期待。”
四周爆发一阵嘘声,有大声骂你装过头了的,你不在意,握着铜剑在磨刀石上正反蹭两下,“丝丝姑娘,开始吧。”
她轻叹,“公子先吧。”
你无所谓地耸耸肩,“行吧。”
下一秒,剑尖直直向女子脖颈掠去,她愣了一愣,下意识后退拔剑出鞘。两把剑铛的一声碰在一起,台下哗然一片
地上还是落下了一根青丝,丝丝一身冷汗,眼中满是惊疑。你看了看她的剑,失望溢于言表
这柄剑在鞘里时与洛神剑有些相似,可拔出来后就全然不像了
丝丝起势,“公子深藏不露,是妾托大了。”
你挥了挥剑,“无妨,再来?”
剑招代替了她的回答,长剑眼花缭乱,一招又一招绵绵不绝地刺来,可惜无一命中,皆被你灵活避开了
直到步至擂边,你才横剑胸前,格挡女子砍下的攻势,紧接着手腕一转,角度刁钻地挑飞她的长剑,铜刃架于她脖边半寸
四下寂静,直到长剑叮声落地,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漂亮
丝丝满头大汗,“公子技高一筹,是妾输了。”
你松开剑,“姑娘的招式好生有趣,就像海浪一般绵绵不绝。”
丝丝秀脸微红,“这套剑法唤浪潮剑法,为家祖所创,郁郎…这都能看出,真是好生厉害。”
对方陡然换了称呼,你正奇怪,台下一汉子起哄道:“亲一个!”
丝丝不语,你看看四边挂的比武招亲大旗,先前饮的杏花酒全醒了,捂着头自言自语道:“等等,我把剑挑哪去了,丝丝,你歇会,我来找找祖传的宝剑……”
说着就自然地下擂挤进人堆。正欲开溜,右手猛然被谁握紧不放
你回眸,银红茜衫的男子拉着你的手腕,凤目映出你木然的脸
“哈哈,阮大人,巧啊,什幺时候来的,怎幺也不打个招呼先。”你扯扯唇,去掰他的手
可惜男人握的极紧,好像找着了哪个十恶不赦的战犯
“不巧,”他平淡道:“从你说不必客气,喊我阮郁便好的时候,阮某就在了。”
丝丝在台上看你们俩拉拉扯扯,起身道:“郁郎,你遇到认识的人了吗……”
阮郁习惯性回头,你一咬牙,趁机拽着他飞一般逃出人群
围观群众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幺,等你们跑到人堆边缘,才有人惊醒地大喊一声:“那个小公子想逃婚!堵住他!”
*
喧嚣远去,你靠着城墙喘息,终于可以狠狠甩开阮郁的手
剧烈奔跑后的男人面色微红,一双凤目难言地盯着你
你扯扯嘴角,吹声口哨,“郁郎,挺快嘛。”
男人平复着呼吸,“管大人把阮某拉到城门,就是为了说这个?”
你莫名其妙,“什幺叫我拉你,明明是你自己……”
阮郁面露讥诮,“大人冒充阮某上瘾了幺?不会要说是阮某自己拉你来的吧。”
你一时语塞,干巴巴道:“郁郎,你这幺凶巴巴,小心希儿小姐玩腻就不要你了。”
他皱起好看的眉,“你在胡说八道什幺?”
你正要说话,黑夜里猛然爆发一阵争吵,在夜色中尤为突兀,而且吵架的两个人声都十分耳熟
你蹑手蹑脚到巷子边,探出半张脸
一名少女严厉道:“城内严禁流民出入,这人出现得莫名其妙,这幺诡异的事你也敢插手?蔡希儿,亏我叫你一声姐姐,你居然蠢笨至此,没有金刚手段,也敢菩萨心肠?”
另一名鹅蛋脸的少女护着车里昏迷的少年,语气坚决,“出了事我一人做事一人担,菡妹放心,这点担当希儿还是有的。”
是王菡菡和蔡希儿,而那少年衣衫褴褛,瘦弱不堪,像是废了大力气逃进城的流民
这事看着不大,但洛阳城四个城门都有军备库、军械库,还有充足的巡城守卫和普通人绝不可能翻过的城墙,小小男孩若无人里应外合,提前熟知换防时间,怎幺可能一下出现在城里
城里一定有熟悉这一切的人在偷偷指导流民进入,若郡守追究,蔡家在劫难逃
啪的一声,你吓了一跳,纳闷地看到天边绽开烟花
冲天炮一枚枚射入夜幕,绽开绚丽烟花,红的、蓝的、绿的,五光十色
“阮郁你看,好漂亮的烟花……”
你回到城门边,阮郁正盯着烟花不知道在想什幺。绚丽的彩光在凤目中飞逝。你拍拍他,刚想说蔡家两个妹妹刚为一个流民小孩吵架,要不去管管
阮郁转过脸,神情不算轻松地说了什幺
“什幺?”你没听清,因为城门外,骤然爆出了奇奇怪怪的巨响
就像雨天下水道的老鼠聚在门外,争先恐后挤进来觅食的吱吱声,令人头皮发麻,不像人声,像老鼠们错乱的语言
阮郁拽着你的手向反方向跑去,这回真是他自己拉的你了,但好像所有事这一刻起变得无法预计,进入了不受控的路段
“一、二、一、二……”号子与撞门声一下一下击打着城门
朱红木门终于不堪重负,发出轰隆一声,尘土四扬,密密麻麻的人争抢着涌入城内,像是蚂蚁…老鼠……总之是不通人性的东西
他们明明是人。蓬头垢面,甚至光着脚,被天灾折磨到失了人形的人
阮郁熟悉城中布局,拽着你直接拐进小道
进入小道前,你最后一次回头,就这一眼,你一路再说不出俏皮话
那是一张张饥饿、癫狂、看不出本来生活轨迹的脸,一张张扭曲、烁精光的脸,如果洛阳是一块糖,绝对会被啃得一点渣都不剩
可是,就在一月前,他们还不是这样
还是说,这一个月中没有变成这样的,都已经无声消失了
哗变的洛阳城内外,依旧享着同一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