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我跟着你走

还没等池砚秋把江漫淼叫醒,她就自己睁开了眼睛,有点迷糊地挠着脸坐起来,把床头柜放着的身体乳撞掉了,神经一震又眼疾手快地捞起来放好。

“妈妈呢?”她知道他敢这样躺在她旁边肯定是她妈并不在家了,他的的回答也佐证了她的推测。

她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我妈肯定和一个男的谈上了,我不知道是谁。她打电话,不止一次我都听到是那个男的,我妈笑得跟中了十万彩票一样灿烂。我让她给我借手机注册个账号,她没让,手机碰都不给我碰。”

其实他出去买东西的时候看到过,她妈妈挽着一个男人的手,但他不敢说,这半年来,她妈妈总不回家,也应该是去和男人住在一起了。

这无疑会让她难过,但确实是事实,他也不能反驳,他想办法安慰她:“林阿姨开心的话,也好。”

她抱住膝盖,声若寒蝉般问他:“他们要是离婚了,我会不会被我妈和我爸推来推去。”句子结尾是平缓的,就像是说一个既定的事实。

他说不会的。可她还是被困在她圈定的认知中不愿意出来:“我觉得我爸我妈都不喜欢我,觉得我麻烦。”

任他怎幺说不可能,她还是找到很多极小极细微的事情,作为她妈妈不喜欢她的证据。

比如,小时候她妈妈就不爱带她,都是她姥姥照顾她,幼儿园还莫名其妙在乡下读了至少一两个学期。

幼小衔接的时候,她经常半夜流鼻血,她外婆很担心,怕得了什幺病,去敲她妈的门,让给带去急诊看看,她妈说没事的,小孩子很正常,后来她外婆坚持要去,才连夜看了医生,检查报告出来确实没什幺大碍,但给她留下了她妈不如外婆关心她的印象。

她小学时有个冬天老爱感冒,她妈妈说她是药罐子,她流着鼻涕问她妈妈要药,她妈妈说吃那幺多药干嘛没给她,后来她发烧了两三次,把自己裹在棉被里捂了两天,她妈妈也没发现她不正常。

别人家的家长,都会问孩子想要什幺想吃什幺,她妈不会,她有时和她妈妈提,经常都是被反驳的。

而且,她妈从来不夸她,只惦记着她不如他能干脾气好,不如别的女娃贴心嘴巴甜,还被外婆惯得娇气不坚强。

更关键的是,她妈妈上学期因为她没考试考好说的那些话。

她妈妈说:“你这幺冲的性格,还是个女娃,你觉得你能讨你爸喜欢吗?你爸呢,说不定除了砚秋,外面还有别的没跳出来的崽,你觉得你成年后能拿你爸多少钱?我也别指望我能帮你多少,这些年养你砸了那幺多钱,也不是无限制的。凡事要靠自己,好好读书,心性别那幺多愁善感,不然以后过得不好只能自己哭。

她妈妈说:“要像池砚秋一样乖点,少让大人操心。”

在他的理解下,这只是她妈妈想激励她好好学习别太忧郁说的话,并不是说她妈妈不喜欢她或者不要她。

只是在淼淼看来,这等于她妈妈觉得她是个恨不得马上甩出去的大包袱,当天就在她妈妈面前哭了,她妈妈并没有理她。

他能理解她妈妈,但还是觉得淼淼只不过是考差了一次,没必要说得那幺吓人。

林林总总的大事小事,她说了好久。

他也安慰了几句,但是都撞不上真的能说服她的点,他若是数学点了灭世级技能,情商就是炮灰级的,最后还是她自己想到了别处才结束了话题。

她转过头问他:“要是你跟爸爸,或者你被你妈带走了,我跟我妈,我们是不是要天各一方了。”

他揉揉她的头,带着笑意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我跟着你走。”他竟然玩梗,虽然没用对,看来池先生也不是完全的呆头鹅。

她认为这句话将会是他一生中都能排得上榜单的幽默时刻,很大声地笑了,他还要莫名其妙地问她为什幺笑,她更是锤着他的大腿笑到肚子都痛起来。

她把笑出来的眼泪擦干,跳下床踩到拖鞋上,边走边脱衣服,脱一件扔给他一件,全裸了就拿好搭在椅子上的浴巾哒哒哒跑去洗澡了。

她的意思是要他帮她洗衣服,夏天穿的少,出的汗多又不能存着不洗,开洗衣机有些浪费了。她妈一般都让他们自己快速手洗就好,说寄宿的都是这样的,不能惯娇气。

她妈万万没想到,最后被锻炼得能吃苦的只有池砚秋。

她刷牙发着呆,牙膏泡沫她又忘了及时吐掉,只得吞下去一些换气,清凉在食道就会变为恶心,握着洗手池咳了一会,擡头就看到自己憔悴的脸。

她现在不喜欢照镜子,不想看到她浮肿的卧蚕,不是很高的鼻梁,偏小的嘴巴耳朵。

她一看就想起乡下看面相的大师说,她这些特点都是不好的,没有福气,没有事业,还容易忧郁。

后颈很僵硬,脑子里全是负面想法,说明她现在紧张,需要吃缓解焦虑的药,但她不太想吃,不想就这样对情绪投降。

水流在她身上冲刷时在小空间回响起水声,这应该算作“水疗”,以前没有精神药物的时候,治疗神经官能症患者基本都是靠这种天然方法。

她将自己折叠安放在装满水的浴缸里,情绪却开始越来越差。

明明水只到她的胸口,却让她觉得越来越窒息,她觉得自己好像被石油粘在海面无法起飞的水鸟,整个人都又沉又重,脑袋疼痛起来。

她想哭着发泄一下,又哭不出来,只是憋着,无可奈何地揪着眉毛,用指甲掐自己的大腿肉,又去抠脚底那块会疼的地方。

“泡太久了,淼淼,出来吧。”池砚秋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像羽毛扇子一样轻轻地拍在她胀满的胸口上。

她看过去,他的眉间有着对她的关心。

她忽然一下就掉眼泪了,像冰冻的血管重新被暖融,不受控制地崩腾而出,水面上滴滴答答被溅出一圈圈波纹。

背后有他的手在抚摸她,按捏着她卷起来的脖子,耳边他还在说什幺,她只顾着无声地哭,一个字都不想说。

一阵瀑布般哗哗哗的声音,两只手握着她的腋下把她整个人都从浴缸提了起来,她身子都还在滴水,他没有管就把她拥进怀里,睡衣湿了大半。

他拿了浴巾把她裹住,托着她的屁股像抱小孩一样把她抱回卧室里。

她被安放在他的腿上,他帮她擦干了身子涂上身体乳,给她穿上了衣服,头发也吹干了,创可贴又换了新的。

他坐在床上让她靠着他的胸口给她一下下拍着背,握着她的两只手反复说着“你在想什幺呢”“没事”“会好的”“不怕”。

她低着头不答,他便时不时低头看看她的表情,见她总算哭完了,擡起泪痕明显的脸和他对上视线了,又问:“淼淼,要不要吃药?”

她摇摇头,竖起手指用力戳她的太阳穴,想把头痛都揉掉。

医生开的药有限,前段时间突然情绪不佳又吃的多,现在焦虑药还有,安眠药早没了。

为什幺不去看医生开新的药?她也不知道,她下意识就抗拒。

你要坚强一点,江漫淼,不要变成依赖药物的精神病。

“你最近都这样吗?”他又问。

“狗屁。”她答非所问,将左右手绕成圈扣住他的脖子想掐他,低落的情绪使她力度不济,只是如同搭在他脖子上的毛巾般那幺轻。

他知道她手上的意思就是全赖他他该去死,他手抚上她的颊,她哭得脸都红了,热得烫手。

他说:“对不起。”

她的轻笑青烟般转瞬即逝:“怪我自己脑残。”

她这种自嘲比骂他的任何话都要更有杀伤力,有病的只有她,他却也立刻染上了难以忍受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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