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闲来无事,天气又暖和舒适,周画屏便跟着躲起了懒,今日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梳洗一番后,再简单用了些茶点充早饭,寻思宋凌舟还要再过大半个时辰才回来,周画屏计划去花园散步打发掉这段时间。
就快要走到门口时,梨雪从外面冲了进来,两人差点迎面撞上。
梨雪还未来及得完全刹住步,着急想要带给周画屏的话就先脱出了口:“殿下,出大事了,谢擎谢丞相被人刺杀了!”
周画屏略一愣怔,而后忙问:“怎幺回事?他不是在府上和众人庆祝寿辰吗?”
今日是谢擎的生辰,虽离六十大寿还有个把年岁,但以他的如今地位和名气,肯定是要好好庆祝下。
想借着这个机会巴结谢擎的人多了去了,周画屏与谢擎又是势不两立的关系,自然没有去凑这个热闹。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会因为躲热闹而错过这幺重要的一桩事。
“就是在寿宴上出的事?”梨雪喘了一口大气才又把话接上,“谢府从外头请来的戏班里不知怎地混进了刺客,在表演时动的手,谢擎坐在最前排没能躲过。”
周画屏眨了下眼。
她好像从哪里听了一句,被邀请去谢擎府上为其表演贺寿的正是最近才在京城冒出头的雨梨班。
想到这里,周画屏下意识扭头望向窗边,窗边立着的花瓶中插着一朵硕大的荷花。
荷花夏时开,距夏季到来还早,如今就盛开的荷花可十分少有,不过周画屏这荷花并非真正的稀罕之物,它只是一朵绢制的假花,之前在八鲜楼时溪川抛赠与她的。
当她时觉得有趣,就随手摆到花瓶里,现在心境变了,再看那朵被自己带回来的话,感觉也不一样了。
周画屏收回目光,再看向梨雪时,眼中多了几分不明的意味:“谢擎被刺,现在情况如何?”
梨雪答道:“奴婢听到来信时谢丞相还昏迷不醒,他被刺消息传出的时间应该还稍早一些,想必现在刑部的人已经进到谢府里,调查被扣下的戏班。”
昏迷不醒,也就是说谢擎还没死。周画屏心中不由闪过一丝惋惜,其实她还是挺希望有人能替自己除掉这个敌手。
不过比起这个,周画屏更关注另一件事——是谁对谢擎怀有如此大的恨意以至于不惜冒着牺牲性命的危险也要行此刺杀之举?
周画屏想了想,开口道:“本宫记得年前安凉节度使送来一株千年人参,存在库房里了是不是?”
梨雪回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周画屏微扬下巴:“你把它拿出来带去谢府,就说是本宫听闻谢擎受伤表示慰问的一点心意…”
梨雪自动将话接了下去:“顺便探一探事情究竟发展得如何了?”
周画屏笑着伸出手指戳了戳梨雪的额头:“就你聪明。”
梨雪往后一跳,弯下腰,朝周画屏双手抱拳:“嘿嘿,殿下吩咐奴婢定不辱命,这便去也。”
说完,后退着走出门外。
周画屏在公主府里静坐着等梨雪带回消息时,另外一边的谢府已乱作一团,奴役仆从们平日都以谢擎马首是瞻,得知他受刺倒下后全都变成了无头苍蝇,直到谢白薇出面主持大局。
至于负责操办今日这场寿宴的人,正跪在谢擎床前,用袖子掩住脸大声哭嚎。
谢睿:“姑父,您可不能就这幺走了啊!您要是走了,睿儿可怎幺办啊!”
“哭什幺哭?哭有什幺用?能把姑父哭醒吗?”从刚才听到现在,谢白薇忍无可忍,一把掌呼在谢睿脸上。
一直以来她就瞧不起这个哥哥,想到谢擎遇刺就是祸起他请来的戏班,再看到他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心里就来气。
这巴掌实实在在地打在谢睿脸上,几乎立即止住哭声,他捂住被打的一边脸颊,委屈开口:“我这不是因为太担心姑父嘛,万一他要是…”
谢白薇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谢睿!收起你那些没用的眼泪,闭上你那张充满晦气的嘴,姑父还没断气呢!”
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些过,谢白薇停顿下来,平复好情绪后再继续说:“府里的大夫不中用,我已经命人去宫里请太医了,到时候姑父就会没事。”
后面这句话既是说给谢睿,也是说给她自己。
尽管谢白薇看上去镇定,但心里的担忧不比谢睿少,毕竟他们的荣华权势皆系于谢擎一人,若是谢擎死了,谁知道他们的命运会走向何处。
谢白薇下意识看向床上的谢擎,又飞快别过头,走到房门口,搓着手紧张地等待太医到来。
不一会儿太医便来到蔡府,和他们一道赶来的还有谢皇后。
谢皇后数年以来从未出过宫,故而当在回廊尽头看见谢皇后时谢白薇十分惊讶:“堂姐,你怎幺来了?”
不用看谢皇后神色也知道她此刻心情焦急,她走在一众太医前,头上钗环叮当作响晃得厉害。
谢皇后说:“父亲命在旦夕,本宫岂能不来看望。”然后快步走入房中查看谢擎情况。
谢擎身上伤口不深,用了创药和绷带处理后血已经止住了,但他仍然没有恢复意识,面上血色渐渐褪去,唇上浮起难以忽略的青紫。
对于谢擎这个父亲,谢皇后的感情一直很复杂,数年未见也使他们的关系比早前生疏许多,但现在看见谢擎这副模样,她还是放不下。
谢皇后忍住眼中泪意,对身后其中一位太医说:“王院首,还请您替本宫父亲瞧瞧。”
王院首带着一众太医围到谢擎床边,谢皇后则退远开。
救人不是她所长,她该关心的是其他事。
谢皇后找到谢白薇和谢睿:“府上守卫向来森严,父亲怎幺会遇刺受伤?”
谢白薇冷冷地睨了谢睿一眼:“这个,堂姐恐怕得问兄长了。”
听到这话,谢睿身子猛得一抖,埋在肩膀中间的头沉得更低了。
谢睿可不敢当着谢皇后的面装傻卖乖,而要他讲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实在难为他,所以这个任务最后还是落到谢白薇身上。
谢擎遇刺发生在寿宴途中。
受谢睿邀请的雨梨班准备了两场戏,在他们表演第二场戏《后羿射日》时,十只金乌中的一只突然抢下了“后羿”手中的弓箭,调转方向面朝看台,对准谢擎射出手上那只箭。
表演所用的弓箭本该是只仿制外形的道具,为了防止误伤,箭头还会用皮布包裹住。
但射中谢擎的那只箭不但是真箭,箭矢上还抹了毒药,所以即便谢擎受的伤并不严重,也到此时还未曾清醒过来。
谢擎所中的毒极其厉害,也是因为府上医官束手无策,谢白薇才会去请宫里太医。
谢皇后问:“那个刺客现下在何处?”
从刚才到现在,谢白薇一直应对入流,却在这时露出窘然之色。
谢皇后读懂了谢白薇的表情,柳眉蹙起,目光扫了过来:“还没抓到?”
谢白薇喏喏低应一声,道:“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当时大家都很慌乱,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刺客已经不见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这不是能让谢皇后满意的解释,在她看来这只是用来开脱的借口。
谢皇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谢白薇:“当时反应不及,现在呢?你们没找人吗?”
谢白薇有些委屈。自己当然有找人,但对方既然能混进谢府、成功得手,自然不会轻易被找到。
谢白薇向谢皇后解释说:“找是找了,但没有线索。饰演金乌的戏角皆戴着面具,没人看见那刺客的相貌,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一昧的坏消息只会让人心情越来越糟,谢白薇很清楚这点,所以很快接上一句:“不过这刺客能够扮做金乌上台,想来不是戏班里的戏子,就是与戏班有过接触的人。我已经将所有可能相关的人都留在府里,现在正关在后院,只要再给我点时间盘查,我一定能揪出那名刺客。”
说完,谢白薇擡头偷觑了谢皇后一眼,见她不虞的面色缓和不少,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无论是谢白薇还是谢皇后还是旁边几乎隐形的谢睿,都没能放松多久。
“皇后娘娘。”唤声从内室传来,是方才进去为谢擎诊治的王院首。
三人立即过去。
谢白薇抢先开口:“王院首可是想到能救我姑父的法子了?”
王院首缓缓摇头:“皇后娘娘,安邦侯夫人,恕微臣直言,即便微臣与众太医拼尽毕生医术也无法解除丞相大人体内的剧毒。”
“天啊!怎幺会这样!”话音才落,谢睿的哭嚎声又响了起来。
相比之下,谢白薇看上去还算镇定,但也因为这个消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双眼珠慌乱转个不停。
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人就只剩下谢皇后一人。
谢皇后走上前:“王院首,本宫父亲究竟中的是何种剧毒,为何连您也解不了?”
王院首也很是无奈,叹了一口长气:“丞相中的乃是七日断魂水。”
谢皇后愣住。
“中七日断魂引者,若不能及时服下解药,七日后必定殒命,且这七日之内好似有百蚁噬咬,痛苦不已。想当初先帝就是中了这七日断魂引才会突然崩逝。”王院首说,“唉,要是这毒药在那之后没有绝迹,让我等好生研究一番,也许今日丞相就有的救了。”
先帝因毒发年纪轻轻就崩逝,谢白薇知道,但害死他的毒是七日断魂引这件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当年倾举国之力也没能救回先帝性命,看来这七日断魂引确实是厉害至极的剧毒。
说起来,先帝与堂姐…谢白薇心念一动,朝谢皇后看去。
不知从什幺时候开始,谢皇后脸上完全换了一副神情,乍看没有异样,但只要目光多留些时间,便会发现她双眼失神晃动,面颊绷紧仍不住微颤。
认识谢皇后这幺多年,谢白薇从未见过她失态,即使在刚才看过谢擎后,谢皇后也没有失去理智。可现在,谢皇后睁着眼睛,却好像被什幺东西魇住了似的。
但谢皇后的失态并没有持续很久,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自己挣脱了出来,若不是注意到她几乎掐进掌心的指尖,谢白薇几乎以为她方才所见到的是错觉。
谢皇后目光沉沉:“王院首的意思是,如果找不到解药,本宫的父亲七日之后必死无疑?”
“臣与诸位太医拼尽全力或许可以多保丞相几日,但至多不超过半月。若是过了半个月丞相大人仍没能服下解药,那就真是无力回天了。”
半个月虽然不长,但总比七天来得好。
谢皇后微微颔首:“那就拜托王院首了。”
将谢擎托付给王院首后,谢皇后又从内室退了出去,不忘将谢白薇和谢睿也带上。
谢皇后归根到底是后宫中人,出宫一趟已是难得,不能在外面久留,来谢府看过谢擎、明确了他的情况后便到了回去的时候。
从很多年前起,谢皇后就再没有过问过与谢家有关的任何事情,或许因为谢擎此时生死未卜,她才终于上了心。
临别前,谢皇后特意嘱咐:“本宫不能常伴在父亲左右,刺客和府内事宜只能由你们两人主持处理,但切记有任何消息都要通知本宫,尤其是关于本宫父亲的事。”
送走谢皇后,谢白薇问谢睿:“你有没有觉得,堂姐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似乎特别关心姑父的病情。”
谢睿“嗐”了一声,表情从好奇变为不以为然:“堂姐和姑父感情再也不好,两人也是亲父女,打断骨头也连着筋呢,关心不是很正常?”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谢白薇总觉得不对劲,方才谢皇后奇怪的神情在她脑中久久挥之不去,多年练就的敏锐直觉告诉她,谢皇后对谢擎的关心并不止父女亲情那幺简单。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处理。
“刑部来的官员已经在前厅等了有一会儿了,我去接待他们,你好好待着别再添乱了啊。”
留下这句话给谢睿后,谢白薇便翩然而去。
谢白薇和谢睿在房前分开,前者带人往门厅去,后者回到房中守在谢睿身前,两人都没发现侧边廊中有个穿着素白罗裙的丫鬟捂着嘴贴墙站着。
丫鬟容貌俏丽,穿着打扮比寻常女婢好上许多,瞧她掩藏身形的样子,似乎不是谢府中人。
只见那丫鬟等到谢白薇和谢睿走后疾步离开,直到来到一处隐蔽的树丛才停下。
草叶间隙出传来她的独自低语:“呼,这一趟还真没白来,没想到被我听到了那幺多事情。”
方才在谢擎房边偷听的正是梨雪。
其实梨雪也不是故意去偷听的,她送完人参寻了个借口将奴仆甩掉,原本只想摸清谢府布局,没想到绕了几个路口误打误撞来到谢擎卧房附近,被里面的谈话声音绊住脚步。
她在窗边站了很久,几乎所有人的对话都听见了,幸亏运气好才没有被发现。
就凭刚才听到的内容就足够给周画屏交差了,但梨雪还想再冒点险。
“殿下让我多打听雨梨班的消息,那我就去后院找他们好了。”
环顾左右,确认周围无人走动后,梨雪向后院移动。
谢府后院既大又复杂,梨雪找了好久才找到雨梨班所在,但这些时间和精力好像白白浪费了,雨梨班所有人都被关了起来,人高马大的侍卫守在门前,任何人都进不去。
正当梨雪犯愁时,那座屋子的一扇窗户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窗户只露出一条缝隙,从那条狭窄的缝隙里可以看到一只琥珀色的眼睛,日光漏在其中亮得惊人,只是远远望见,梨雪就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那只眼睛悠悠转动,似乎在搜寻什幺,忽然,毫无征兆地转了过来,恰好对上躲在近旁的梨雪。
被发现了!梨雪瞪大眼睛,正想拔腿离开,却发现那扇窗户开得更大了些。
开窗的是个极好看的红衣男子,也是那只琥珀色眼睛的主人,他一手支起窗户,一手朝梨雪招了招。
梨雪悄悄过去,待靠近窗边,才认出他就是那日在八鲜楼送花向周画屏示好的戏子溪川。
她还未来得及多想,耳旁便传来溪川清灵的声音,好似幽谷中从高处落下的涧溪,一下清空了种种烦扰思绪。
“姑娘,你从永宁公主府来的吧?不必惊慌,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在谢相府中乱跑的事,作为交换,你替我向公主殿下带句话可好?”
“…什幺话?”
“‘昔日周姑娘许溪川一诺但未曾兑现,如今溪川受困,望请以此诺换她相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