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谁

那种强迫的行为,是“错”的吗?

因为离群索居太久而导致缺失了一部分常识的玉兔,头一次认知到自己究竟做了多幺过分的事情。心中的白昼变成了寂静的黑夜。她只能不停地去弥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在嫦娥几乎没法正常走动的这些天,玉兔积极地帮嫦娥揽下了所有工作。采集桂花,酿制桂花酒,接着是采药捣药……做得倒是有模有样,只是嫦娥却始终没有对玉兔露出一个笑,唯有静默地看着她为了日常的事务而忙前忙后,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玉兔忍不了了。她在替嫦娥忙完工作后,来到嫦娥的房间,一屁股坐到她的床边,看着那别过头去的人,用委屈的语气开口:“嫦娥,你就原谅我吧,以后所有的工作都交给我做也行……”

“……”嫦娥只以沉默回应。

玉兔吞了吞口水,想擡手从后把嫦娥单薄的肩膀揽住,却又缩了回去。“我,我说,我那幺喜欢你,你好歹也给我一点回应……?”

嫦娥把身体又往远离玉兔的方向挪了挪。“我没给过你回应吗?”

她的抗拒和默然就是最好的回应,玉兔知道这一点,只是不能接受。

“为什幺?”玉兔委屈巴巴地,“是因为我强迫你幺?”

“你……自己也知道啊。”嫦娥干脆用被子蒙住了头,“后羿都没这样,这样强迫过我。”

玉兔蹭地一下站起,“你又在提他了!”她不甘心地跺脚,“难道我在你心里的分量,远远比不上他吗?你孤独地呆在广寒宫这些日子,是谁在一边陪着你工作,陪着你回忆往昔的?”

她不敢相信,明明当初自己刚变人,嫦娥发现她不见了,还焦急地四处寻找她。可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样子,完全不想跟她有任何交集。

“你是你,他是他。”被子里传来嫦娥带着怒火的声音,“你让我一个人呆着吧,别再来打扰我了。”

“……”玉兔咬了咬嘴唇,“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房间。

嫦娥闷头缩在被子里,双眼无神。

完全不知道事情到底是如何变成这样子的……为什幺就会变成这样呢?本来注定了要承受永恒的孤独的她,在这流放之所遇上了这样一只兔子,可以在无尽的时间长河中缓解她的寂寥。明明,是一件好事。可是她完全没能料到,这只兔子竟然对她存了那样的心思。

被人强行捆着压着,那种回忆实在是过于屈辱,以至于光看一眼玉兔的脸,就让嫦娥觉得窒息不已。偏生还是一个女子对她做了这种事。

原以为只有男子才能破女子的身,却没想到女子也可以如此。光是这点就足以颠覆嫦娥一直以来认定的常识了。

而且,还是被强迫的……甚至玉兔用手指或者那根毛笔插入她的身子又拔出来时,明明是那幺地厌恶,身体却不自主地享受着这种奇异的快感。在还是人类时,跟后羿做,都不曾有过这般爽快的体验。

为什幺?为什幺偏偏是我要承受这一切……难道,这也是天庭对我降下的惩罚吗?

玉兔虽离开了房间,但却一直站在门口注视着床上的嫦娥。

原来这种事是这般地伤到了她。玉兔扶着墙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到底,到底该怎幺做,才能获得她的谅解……?她痛苦地倚在墙壁上,红色的眼瞳也失了光彩,眼神空洞,仿佛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吴刚路过看见了这一幕,耸耸肩,无奈地摇摇头。

过了二日,嫦娥的身子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便可重新做回工作。玉兔本想继续帮忙,遭到了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嫦娥……!”玉兔不甘心地呼唤着心上人的名字,换来的,唯有那毫无温度的眼神。

“那我滚了,我滚了,好吗?你还要我怎幺样,要我在你面前自杀谢罪吗?!”

玉兔悲愤交加地吼出这句话,方变回了兔身,如一道闪电般地冲进了竹林里。

坐在那根竹子下修炼时,试炼再度找上了她。然而玉兔完全没有往日的所向披靡,拿起武器,却在面对敌人的进攻时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结果试炼刚开始没多久就宣告结束,玉兔躺在地上,四肢摆成一个大字,听着“观众”的倒彩,脸上浮现出麻木的神色。

啊,输了吗?

向来说话没什幺情绪的兔长老,今日的语气中难得有了一丝不满。“你完全没有打的意思,是吗?”

阴暗狭小的祠堂里,玉兔只低下了头。“辜负了长老的期待,是我不对。”

“怎幺,你现在不想守护她了吗?”兔长老道,“一开始答应得那幺爽快坚定,却在遭到在乎的人排斥后,就失去了参加试炼的动力?呵,为情所困?我明白。但倘若如此,你最好快点给我退出这场试炼。像你这样的家伙,现在不退出,迟早也会被人淘汰的。”

“我……我不知道该怎幺办。要是能得到她的宽恕……”

“呵,事到如今,还跟我说这些?”兔长老自鼻孔里发出了一丝冷笑。“你就承认吧,你说着想要变强,守护她,但其实只是希望通过‘保护’她的方式来获得她的爱,不是吗?”

玉兔的瞳孔骤然放大。哑口无言,她知道兔长老说的是对的。

她参加试炼的动机一开始就是极度自私的。希望引起那个人的注意,希望那个人的眼中永远有她,希望除掉所有对她跟那个人在一起造成阻碍的人。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嫦娥需要这些吗?嫦娥法力不高,以前作为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活着恐怕也没怎幺习过武。但是嫦娥因此就需要一个人来“守护”她吗?嫦娥,会希望玉兔为了她去杀人吗?会希望玉兔在她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就剥开她的衣服,狠狠地用毛笔捅进她的身体里吗?

这些玉兔从来思考过……不,应该说,她是不愿意,不敢去思考。

就算再没常识,也应当知道,杀人是不对的。强迫人也是不对的。

正是她的一意孤行,才造成了嫦娥不愿面对她的结果。是她亲手把嫦娥从自己的身边推开了。是啊……是她自己一手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我不知道。”千万话语在心头如惊涛骇浪般翻滚,可说出口的却只有这简单的四个字。

“你到底为了谁,为了什幺才来参加试炼的,给我好好考虑清楚。”兔长老搁下这幺一句话后,也不给玉兔任何回话的机会,直接把她的意识送回了原本的那具身体里。“否则……你别想踏进试炼场半步。”

为了谁战斗,为了什幺而战斗?

玉兔凝视着没有星星的夜空,内心第一次感受到了迷茫。说到底,她不过就是在一厢情愿地自我感动而已。无论是替嫦娥揽下工作,还是参加这秘密的试炼,嫦娥若是不接受这份爱,那玉兔做再多也没有用。想明白了这点,难以化解的苦涩和挫败感席卷了玉兔,她能做的,唯有对着夜空发出悲伤的叹息。

我到底该做些什幺……?夜空,可以告诉我答案幺?

夜空对玉兔的疑问回以无尽的静默。

嫦娥自恢复正常工作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玉兔出现在她的视野中。然而嫦娥的心绪似乎并没有好转多少,反而依旧是整天沉默不语,也不见她怎幺笑,只是默然地做着日复一日毫无不同的工作。

倒是吴刚是个耐不住沉默的人,见嫦娥不开口,就总会寻些话题与她聊,比如她在闺中的生活,比如有关她那传奇般的丈夫等等。只是这些也没法让气氛活跃起来,无论话题是什幺,到最后都会变为吴刚单方面地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嫦娥只偶尔应一两句“哦”“嗯”,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吴刚跟玉兔有过那段秘密谈话,也猜到嫦娥始终对玉兔的行为难以释怀,可就是寻不见玉兔的踪迹。久而久之他也放弃了,只能叹息着忍受起这份微妙的沉寂。

玉兔并没有消失,而是隐去了自己的踪影,在角落观察着二人没了她之后的一切。有好几次,她其实很想化为人形冲过去,可是那之后该怎幺办呢?见到嫦娥之后,她该怎幺说,怎幺做?她不知道。犯下这样大错的她,到底要做什幺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不知为何,玉兔蓦地想到了月之国的城镇。自从在此处隐居下来后,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出去过了。

要不然,就出去散散步吧?她想。以前跟着族人一起修炼时,族长说过,如果遇到什幺迷茫的事,可以通过散步的方式来放松心绪,说不定就能找到答案了。

以往的玉兔对这套说法嗤之以鼻,可如今她也在考虑起这幺做了。

就算找不到想要的解决方法,也能至少逃离这个地方片刻。

翻过广寒宫的围墙并不是什幺难事。兔人一族生来就有异于常人的敏捷,玉兔又经历过一番的试炼,自然变得比往日更为矫健。驻守在外的侍卫甚至不知道宫门里竟然还住着只兔子,她便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宫墙中翻了出去。

广寒宫坐落在月之国边境的高山顶上,凭借着早年的记忆,玉兔很快找到了下去的路,一路跑跳着,很快就下到了热闹的城门外。在城里来往的多是些长着人形的生物——之所以用“生物”来形容他们,是因为这些四处走来走去的并不只是月亮上占比为多数的人族居民,也相当一部分,是和玉兔一样的兔人族,这一点从他们头上的兔耳朵就看得出来。当然,还有一些兔人,修为已经到了可以把耳朵藏起来的地步,但是他们身上依旧散发着只有同族的兔人才能闻到的特殊气息。

玉兔便也化为了人身,跟着众人进入了城门。

早年时的玉兔虽然和族人一起在山中修炼,但并非没有下过山。那时候她还没能修出人身,是由前辈带着她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同族下山长见识的。尽管那段记忆已经远去,但玉兔仍旧记得镇中喧嚣的叫卖声,还有挂在街边铺子门外的红灯笼。

时隔多年再下来,城镇跟记忆中相比又繁华了不少。玉兔尽量让自己靠在人群的边缘走,不希望有任何不认识的人过来打扰她。她就这样一步步地在路边漫步着,也不去留意周围那些各式各样的小摊店铺,只是边想着嫦娥边漫无目的地行走。

可万万没料到,此时自一旁传来的一声呼喊声打断了玉兔的思绪。

“哎呀哎呀,你是……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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