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翌日,程幼容醒的很早,她还保持着夏天的睡眠习惯。

躺在被窝中的人盯着漆黑的房间叹了一口气,她转身把自己裹紧,被子里面的那个汤婆子就算素兰半夜来换过,如今也早就冷了。

她不喜欢睡觉时屋内还燃着炭盆,这会让她喘不过气来。

到了冬天她就只能依靠汤婆子过晚,可到底是个器具,就算热的时候也是个硬邦邦的东西,程幼容很不喜欢。

她倒想有个人来给她暖床榻,可她又对身边人皆有戒备,更不喜旁人来碰她的东西。

思及此,程幼容再次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已经睡不着,便不再窝在那个逐渐冷透的被子里,自己翻身就坐了起来。

屋外值守的婢子听见了声响,隔着门板轻声问道:“殿下是醒了吗?”

程幼容懒懒地应了一声。

没一会,素兰就带着宫女端着梳洗之物进来了。

“殿下今日倒起得早。”素兰一边指挥着宫女去将炭炉点燃,一边伺候着程幼容梳洗。

“嗯,睡不着,还有几天过年?”每日早起时都是程幼容心情最不好的时候,进来伺候的宫人们都会格外地放轻手脚,生怕惹怒了她。

“还有十三天了。”

用了早膳,就是要去皇后宫里请安的时候了,天色才刚刚亮起,雪倒是停了,但温度比下雪时还冷些,时不时有阵阵寒风刮过,宫道上扫雪的宫女宦官们都瑟缩着脖子和手。

到了皇后宫里,皇后才将将起来。

皇后身边的苏嬷嬷从内殿出来,和颜悦色道:“今日殿下来的可真早,娘娘还在梳妆呢,您在殿内喝喝热茶罢。”

若说后宫中最和善的人,那就属皇后,她与皇帝是少年夫妻,磕磕绊绊扶持着走过了近三十年的时光。

如今皇后年纪大了,因着她没有亲生子,所以对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就格外亲昵些。

皇后只有个公主,但早些年已经嫁出去了。

程幼容端坐在椅子上,没一会就有些脑袋发晕,她起早了,现下坐在这暖意融融的殿里就开始犯困了。

“不用跟着我,我出去透透气。”程幼容站起身来,她拂开素兰来搀扶她的手,自顾自地一个人往外走去。

说是透气,实则是为了醒神。

被殿外的冷风一吹,程幼容瞬间就睁着眼眸清醒了,她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白色的热气被风吹散,迷得她眼睛又酸又涩。

她往另一边走去,沿着回廊来到了宫殿另一侧的甬道上站立。

皇后的宫殿位置很好,站在这边打眼一望,远处便有一片深幽的湖水映入眼帘,再往另一边看去,就是御花园的景致。

就算是在寒冷的冬日,那些宫人们都要将花花草草伺候得生机勃勃,该开的花一样都不许少,开不出花的,就仔细呵护着,等着春来再开花。

程幼容站了才几息,脸就被吹的生疼,她转身准备回到殿内。

哪知,回身后,一眼就与那人相撞了。

宫里的小宦官,一般着蓝或灰,有些穿紫,但唯有司礼监的上头那几位,可以身着红色或茶色。

薛枝正好就属于这几人中的一人,他的宦官服制便是那仿佛染着血的朱红色,红色蟒袍上绣着些金色暗纹,连带着那根黑色腰封上都有。

程幼容不知道为何,心中一跳,随即停住脚步愣在了原地。

薛枝入了宫门后,就将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如是他身上就只穿着那一套有些单薄的蟒袍,倒是头上戴了一顶黑色官帽,两侧分别垂落着红缨绳。

程幼容目光上下将人打量了一遍,直到薛枝走近,拱手向她请安时,她才回过神来。

隔得近了,程幼容就移开目光,不再看他那张脸。

这薛枝实在是她见过生得最俊俏的宦官,乌浓的长眉入鬓,眉下那双上扬的丹凤眼隐匿着些意味不明的光,高挺鼻梁上似乎还有一颗痣,他还很白,夏日的阳光映在他脸上时,更加衬得他肤如脂玉。

陡然意识到自己在心里勾勒薛枝长相,程幼容霎时就冷下了脸,她将冰冷的目光对上了薛枝的眼睛。

她面无表情中夹杂着些怒意,这让薛枝脑中生疑,他何时又惹到这个小疯子了?

“薛枝...”她寒声唤他。

“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薛枝微微拘着腰,却还是高于站在回廊上的程幼容半头。

程幼容看着他却不说话,薛枝擡眼望去,正好与她四目相对着。

两人目光都如那锋利的剑,皆不退让分毫。

“你好大的胆子。”程幼容神色平静,语气中却在斥责他的放肆。

薛枝勾着唇角笑了笑,俊美的脸被一闪而过的笑容带的生出两分邪气,他走近两步,才道:“公主殿下,奴才还要去向皇后请安,告退。”

“等等,谁允许你走的?”程幼容冷声喝道。

薛枝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寸安不禁攥紧了胳膊上的大氅,他昨日去宁乐宫看十三公主时,她并没有出来见他,难不成她现在要跟自家掌印算账了。

薛枝站直了身体,目光微微向下盯着程幼容的脸,“殿下还有什幺事吗?”

程幼容移开目光盯着墙角下的一盆花看,她心底有什幺情绪在上下翻涌着,可就是梗在那边,让她说不清道不明,就算信纸上的那句话被她在喉间嚼了又嚼,可依旧阻止不了她出声与薛枝说话。

“本宫可还未允许你走,你凭什幺走?”程幼容转回目光,盯着薛枝的腰封看。

他地位高,所穿所住都与小宦官们有着天壤之别,就连一条小小的腰带,上面的绣纹都很是精细。

薛枝低声问她:“那殿下何时允许奴才走?奴才还要去跟皇后娘娘请安,误了时辰,奴才受罚怎幺办?”

程幼容冷笑一声,才道:“薛枝,娘娘对这宫里的人可最是和善的,更何况你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谁会罚你呢?”

薛枝挑眉,不等他说话,她接着道:“除了我,小小的一个宦官,如今都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吗?”

话尾带着几分怒意,让薛枝差点笑出声,她还在生气,合该生气的是他才对!

“跪着吧,等我向娘娘请完安后,你再进去。”程幼容擡起脸,直视着薛枝。

薛枝面无表情地撩袍子跪在了地上,雪融后,冰冷透骨的地砖覆盖着一层水渍,寒意瞬间就沿着双腿蔓延至上。

程幼容这才似乎心情好了些,她不再搭理薛枝,转身进了殿内。

薛枝目光阴冷地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子后,身后的寸安将大氅搭在他肩头。

“收回去,奴才受罚,哪来披着大氅的规矩。”薛枝冷声道。

寸安忙不迭地把大氅收回手臂上放好。

程幼容坐在殿内等了一会,皇后才慢吞吞地走出来。

“叫你等久了吧?”皇后笑脸盈盈地向她问道。

程幼容扬唇露出一个笑容,“是儿臣来早了。”

她确实来得太早,否则不会刚好和薛枝撞上。

与皇后说话间,程幼容频频走神,她心中突突地一直跳着,现在的心情居然比刚才还要低郁些。

皇后看她时不时就要把目光放在门帘上,便出声问道:“是有事情吗?若是有事,你便先行离开吧,反正一会她们也要来请安了。”

程幼容被皇后通情达理的话语唤回神,她愣愣道:“儿臣无事啊。”

“还说没事,本宫瞧你这一会子的时间就盯了八九次那门帘了,不是想出去还是本宫那门帘上的花纹让你发痴啊?”皇后笑道。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