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丁们一人一只手拽住衣角,团团包围着高大沉默的青年,轰轰烈烈走远。
阿欢仍躲在衣柜里,一直听着脚步声消失在屋外,而景明秋在温声唤她,才推开柜门,慢吞吞地爬出来。
衣柜是景明秋父母结婚那年打造的,空间很大,但阿欢躲在里面,头发还是弄得乱了些,衣服也变得皱巴巴。
脸上那一小块炉灰始终没擦掉,显得女孩此时,有些像在外面玩得脏兮兮、等小伙伴们散光了,才想起要回家吃饭的小孩。
所以景明秋默了会儿,也愣愣道:“这是……在玩什幺游戏?”
阿欢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回答。
她从桌旁拉过交椅到床边,手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枕着自己的臂弯,眼巴巴反问:“生病,好了?”
“嗯,”景明秋下意识应了声,指腹缓缓摩挲着碗沿,“很有用……谢谢你为我熬药。”
阿欢闻言,探过身,来摸他的手。
还残留着汤药的温度,果然不似先前冰凉。
她于是也有些开心,复住少年单薄的手背,正要往被子里塞时,听见景明秋低低道,“那名青年,不像是村里的人。他是……来接你的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
手腕转动,手心贴上了她的,五指轻轻合拢,将她扣住。
阿欢茫然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犹疑片刻,用一种不确信的语气说,“他是,师兄?”
今天才初次见面的那一种。
话音落下。
“啪嗒”一声,陶碗被衣袖带翻,从被褥滚落到地上。
“是……那,也很好啊……”景明秋怔怔望着阿欢,嘴唇颤了颤,眼圈倏地就红了,“那你们……什幺时候,走?”
他好像一下子没了主见,右手慌乱抽回,挡在了眼前,“只是、可,今日不早了……等明天……明天再……”
等明日,备好干粮、整理衣物……
他习惯性想替阿欢安排好一切,却忽而喉头哽咽,视线模糊,许久也说不出话来。
景明秋又是窘迫愧然,胡乱擦了擦眼睛,整个人往下一滑,便躲进被子里去,只余几缕散开的长发还露在外面。
——等到春天再走,好不好?
他盖住了脸,提的问题又太快太轻,闷闷地,只余下气音。
可是修仙之人耳力很好。
所以他的请求,阿欢还是听见了。
女孩从椅子起身,坐到床沿,俯下身,隔着被子抱住了对方。
“不走。”她的声音轻且平静,像是深林里寂寥的池水,湛湛澄明,“我和阿景哥哥,一起。”
阿欢讲完,更用力一点抱紧景明秋,想把温度传递给他,小声重复,“一直,一起。”
被子底下的少年微微颤抖。
许久,发出一点转瞬消弭的泣音。
*
另一边,被扭送至村长家的重九华毫不反抗,誓把锯嘴葫芦扮演到底。
他大脑持续过载,一直在想阿欢踹了自己一脚的事情,以至于连什幺时候被捆着双手、关押到了柴房也没发现。
待到终于思绪归位,已是月上中天。
背上负着的长剑早已被收走,好在只是随手捡来的一柄凡铁,倒不必担心剑气伤及他人。
重九华解开绳索,支起一条腿坐在稻草堆上,透过对面墙壁上方的一扇小窗,悠悠闲闲看月亮。
看了会儿,从怀里摸出传音符,给四散各处的师弟们传讯息。
——峰内有了小师妹,比其他同门那儿的都可爱,速归。
不多时,已有数人回了消息。
果不其然,没一人肯信。
态度好一点的,多半是留一句“师兄莫不是想骗我们回去干苦力?”
脾气暴躁的那几位,只寄回一封被撕得破破烂烂的传音符,夹杂一句撕心裂肺的:“工贼,滚!”
重九华:“……”
也是被白痴师弟们气得一夜无眠。
待到天边蒙蒙擦亮,须发皆白的村长推开了柴房门,说是有人来接他。
重九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神情漠然,心思却一下子活络起来。
先以净尘诀让衣物焕然一新,紧接着便是靠着墙闭眼假寐,想给自己营造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人氛围。
未曾想,耳畔却传来一个温润的少年嗓音,“麻烦您了。”
重九华蓦地睁开眼睛。
来人穿了身朴素外袍,身型瘦削,拄拐。
面上气血不足,有些苍白。
但眉峰细而锐利,便减去几分文弱的书生气。
重九华只看了一眼,便默默收回视线,敛眸思忖。
——是和小师妹同住的那名少年。
“是我远房亲戚……”却听景明秋犹豫了下,擡手指了指自己脑壳,同村长小声道,“这里,有一点问题。”
村长想起青年昨日木楞楞地模样,立刻信了七分,看向重九华的视线,顿时也多了几分怜悯。
难得生得这般人模狗样喏……实在可惜。
景明秋又道:“劳烦您照顾了一天,只是我还想和他单独说说话,不知方不方便?”
村长闻言,连连摆手,表示小事一桩,好心替两人掩上门便离开了。
待到脚步声走远,重九华面无表情,微微擡起下颌,看着对方。
那少年却微微一笑,因病而总是苍白无色的面容,一瞬间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神采。
他将拐杖交替到左手,略一俯身,伸手要拉重九华起来。
“欢妹妹的师兄对吗?今日雪大,我替她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