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女孩生来就被赋予勇气与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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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几个年头?让那·德梵西仰头望着空中的残月。
高海拔的月球明媚异常,加上远离城镇的人造光污染,深邃的夜空中甚至能看清未反射到太阳光那一半月球的黯淡轮廓。
寒带的这个时节,黑夜漫长,使人的生物钟都有些混沌起来。
“母亲,吃饭了!”浑厚的处于变声期的青年男声远远地从屋内传来,听得让那一激灵,从无端的冥思中回过神。
是啊,该吃饭了。
让那并不擅长做饭、很不擅长……以前都是弗莱斯做饭,而现在则是他们的儿子继承了做饭的优良传统。
好在维克托似乎乐在其中,且颇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架势。
这样普通又极不普通的生活,已经是第24年。
25年前,乌图比亚海面上,尤碧奎王国的海上舰队与利欧铂荻的私掠船队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交锋。
时年18岁的让那彼时已初现军事才华,身披青白战袍,乌金的铠甲修饰出饱满流畅的筋肉线条,站在一艘皇家单桅帆船的甲板上,威风凛凛、英姿飒爽。
与敌方的舰队比起来,尤碧奎王国的舰队不显优势,通常用作载客的帆船在对方数十艘快速战舰的衬托下相形见绌。
但让那却面不改色,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只见她一个鱼跃,挺身跳到临近一艘敌船的甲板上。在武装硬实力不如对方的时候,选择近战无疑是明智之举。
像一柄剑、又似一束光,让那从船头的龙首像一直贯穿到高高翘起的船尾,数十名敌军的哀嚎声此起彼落。
这帮罪大恶极的海上歹徒,似乎从未见过如此生猛的女性,有的瞳孔放大,没来得及看清,已经被自己飚起的血液模糊了视线。
七月份的海面上暴风骤雨,密密麻麻的雹子还未化成液态就已经疾疾下坠,稀里哗啦地扑棱在让那的肩甲上。再和零落的血迹一同坠落到船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随着旁边一艘体型较大的敌船迅速靠近,四面八方的箭矢铺天盖地地向让那遮去。
但让那并没有退后分毫,右手高举起金光闪烁的大剑,犹如箭牌一般弹开大部分的箭势,左手还抽空用挥舞长剑挡开几簇防不胜防的袭击。
真正的尤碧奎勇士从来不屑于佩戴防守用具,进攻、进攻、进攻,以攻为守、化守为攻,其攻势之剽悍,也奠定了尤碧奎王国在四国之中的强盛地位。
箭雨过后、两船相接,一个身高近六英尺半的巨汉手握两板巨斧赫然出现在视线之中,金色的头发像炸雷一样豪放不羁地支愣在颅顶。
身未动、斧先行,嗙得一声落下,像是一艘坦克似的,把船震得轰轰晃动。
嘭、嘭、嘭,城墙一样的体魄能令任何对手望而生寒,让那却毫不畏惧,脚尖轻点、拔剑相迎。
铮得一声响,兵刃相接,让那一边用大剑抵住对方的攻势,而左手的焰形的克里斯剑刀口恍若化身柔蛇,一瞬间攀上斧身。叱咤风云地顺着间隙袭往大力士的面庞。
曼巴萨勇士亦不躲不闪,只用手臂一遮,似是看轻女人的力道,任由锋利的剑尖深深刺入臂膀。
“呵啊!”再厚实的肌肉也是血肉之躯,但侵入骨髓的疼痛反而激起男人的战意,一声暴喝拔起斧头向让那砸去,极速旋转的斧头在空中犹若随时会翻出火花来。
饶是极端愚蠢,此时也不会螳臂当车地接下这全力挥砍。
让那下盘一紧,上身化作一捆灵活的鞭带,往旁侧一甩、堪堪避开。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船身竟生生被劈出一个大洞。
疯狂涌动的浪花张开巨口,旋转的涡轮拽着船底试图吞噬可触及的一切。
体重更大的男人更快地被这股强大的吸力所掳获,脚底一滑,直挺挺地沉入黢黑的洋面。
交缠的兵器随之把让那也带入大海。
狂风暴雨催化下的海浪野性十足,一卷复一卷,两人在浪里来回挣扎。
没想到大块头竟是只旱鸭子,在让那试图攀住浮木求得生机之时,似是抱着同归于尽的信念,男人拽住正努力上浮的让那,拖回她的腰身,用双手死死掐住让那的脖颈。
咸腥的海水漫灌喉咙,纤细的喉管也在外力的压迫下死死闭紧,翻着白眼让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将命丧于此,但不合时宜的又有一种释然与解脱涌上心头。
也许,就这样葬身海底,也好。
但仅仅是一瞬,战士的尊严绝不允许她这样做。
从身后抽出一柄翠色的匕首,镶满钻石与珠宝,倒像是女孩会喜欢的款式了,刀型秀气而奢华。用尽全身的力气她将刀刃深深刺入对方的腰部。
伤口处猛地喷出一大股黑烟,血……一丝丝顺着刀柄溢出来,脖颈处的双手似乎松了一点点劲,不过让那依旧无法呼吸。
最后的力气顺着手上的动作散尽,她吐出一团气泡,缓缓闭上了双眼。
让那·德梵西在即将与达卢克王子订婚前夕身亡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尤碧奎,世人皆震惊,也使得尤碧奎和利欧铂荻两国之间关系进一步恶化。
据说让那临死前还带走了对方一名十分有力的大将,是曼巴萨人里赫赫有名的大力士。这最终锁定了战局。大力士之死使得袭击的海贼们失去了战意,犹如一盘散沙,很快就被尤碧奎的士兵们纷纷俘获。
彼时听说此消息的达卢克王眼中不辨悲喜,但随后亲自出征,与彼得勒公爵一起大杀四方,并最终将尤碧奎王国的版图向北推进一千五百公里,基本定型了各国的版图样态,也使得接下来的王位继承变得水到渠成。
民间传言说,达卢克王子对其堂姐让那用情至深。虽然继位后旋即迎娶了一位王妃,不过这幺多年里两人仅育有一女。
虽然对女儿多有宠爱,但对王妃的态度却十足冷淡。大家只道是王上一直忘不了让那公主。
“让那,怎幺啦,我脸上沾到面包屑了吗?”弗莱斯一边小口喝着粥,一边问,热乎乎的汤水顺着食道流淌让他觉得身心都暖洋洋的。
轻轻露出一个笑容,让那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只是看你吃的很香。”
“没事就好,快点吃饭吧,趁热~”弗莱斯搔着后脑勺,笑得温柔,看上去憨憨的。
让那低头喝一口粥,心里对男人充满了感激。
失去意识后,让那不知在海上漂泊多久,一睁眼发现面前是一个曼巴萨族的青年,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还好身上的尤碧奎战甲在海水的冲刷下早已面目全非,她只得假装失忆,表示不清楚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处,面对对方的询问一概摇头。
但其实虽然弗莱斯看着质朴老实,内心却格外剔透细腻。
况且普通人家的女孩怎幺可能拥有这般眼神气势,还随身携带两柄如此磅礴的大剑。
按理说两族一向交恶,甚至让那还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弗莱斯本该把这个女孩交给族长处以严酷的刑罚,但他却把她藏在自己家中,精心照料对方的伤势,还向自己的叔父隐藏让那的身份。
就这样阴差阳错下,让那学习当地人的语言和生活方式,嫁给了这个对她一心一意的温柔男人,并在这个民风剽悍的海贼之乡隐姓埋名地活了下来。
长年征战中逐渐赢得了村民的信任,以其骁勇善战和过人的智识为众人所跟随尊重。
曼巴萨族人本无须参与各国纷争,在让那的带领下,族人摆脱了利欧铂荻国“猎犬”的身份,成为乌图比亚海域一股强横的势力。
收取往来船只过路费,有选择性地劫掠各国商船;一头瑰丽的长发,在族人看来是胜利的号角和幸运女神,在敌方看来则是夺命的恶鬼、致命的海妖。
在海洋上驰骋时是她最快乐的时光,惊涛骇浪、炮火纷飞,被萦绕在一种浅显的畅快之中无暇顾虑其它;而回到村庄,迎接她的却是一种不知所谓的更深切的迷茫与空洞。
从成为王妃被圈于一室的生活中逃亡出来固然是莫大的幸事,对于给予自己新生的弗莱斯她也一向心怀感激;正因如此,知晓男人对战火的厌恶恐惧,她才会加倍努力,在舰船上替男人实现身为族长侄孙的义务。
但也许是冰雪里的生活过于冷清,又或许是男人对她的爱意过于包容温吞。明明自己年少时的梦想已然成真,虽然是以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但她心底仍藏着一股无从释放又无法磨灭的气。
让那的红发被极风吹舞着、燃烧着,她的心脏,比火更炽烈,向往着比海更深的地方、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