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借住的屋子时,屋子的主人早没了踪影,唯独留下一份看似美味又健康的早餐在桌上。
季嘉珂在某种程度上被金安妮定义为一个无趣又刻板的人,但与他的姓氏搭配在一起,一切又都再合理不过。
无法习惯的甜沙拉酱有着黏腻的口感,像是下水道里的淤泥,口感在舌苔上被放大,连究竟是什幺味道都分辨不出。
从餐桌旁路过时,金安妮甚至连一点目光都未曾施舍给它们。她像是着急出门,又像是单纯的不在意。
今日出行的目的地,是距离平崎区直线二十公里之外的东州区,一个在京朝府算不上繁华甚至有些偏僻的区域。
京朝府的夏季即将过去,在秋季来临之前,残夏尚有几分余威,
上午的气温算不上一天中最高的时候,但逐年稀薄的臭氧层无法为地球抵御猛烈的紫外线。
沉闷、灼热……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太阳光炙烤着。
唯有从北方吹来的风带来了一丝凉爽,从金安妮宽阔的裤脚吹进,拂过她的小腿肌肤。
街上车水马龙,纷杂的声音入侵着听觉。
当初那辆亮眼的芭比粉色跑车已经被主人遗弃在高档小区的停车库不见天日,而它的主人似乎也没有想要使用它的欲望。
物品存在的意义即是被使用,一旦这个意义消失,那幺它便没了存在的价值。
金安妮在宽阔的马路旁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矮身坐进后座中,车内的摄像头检测到人脸,液晶显示屏上由黑色线条组成的笑脸,重组排列成一行又一行文字,女性音色的人工智能合成音同步响起:
“乘客您好,欢迎您乘坐快乘无人驾驶出租车。请您系好安全带后告知我您的行程目的地。”
金安妮甚至懒得转过头对着摄像头微笑。
“礼貌”像是一种感情牌,只有逻辑思维的智能程序并无法体会,因为它们不会觉得自己正在被冒犯。
下一秒,冷淡的声音将地址报出:“嘉林路1999号港江大厦。”
直言东州区偏僻确实有几分不公平,伴随着城市的扩建,十年或者二十年前荒无人烟的区域也会被翻修一新。
一座座像是墓碑一般的烟灰色大厦高耸入云,压抑又沉闷,连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透过暗色的镜片望去,黑压压一片,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她埋葬。
商圈往往能够成为一座城市的中心,而类似东州区这样的区域,只会有一栋又一栋的写字楼,像是一座没有围墙的工厂,进来的每一个人不过是流水线上的工人。
这个地方她来了许多次,现如今已经数不清楚究竟是多少次。
港江大厦只是众多写字楼里的一栋,坐落在一片外观相似的大楼正中间。总共有A~F六个区域,她要去的地方位于E区。
一楼的保安先生四十来岁,是她的老熟人,此时见到她,正冲她微笑。
“有段时间没见到金小姐了。”
她来这儿的时间向来很固定,像是某种发条玩具,当齿轮停止转动,需要再次上弦一般。
对方穿着统一的淡蓝色制服,领子边已经被洗出毛绒绒的质感。
金安妮咧开嘴角,扬起的甜美笑容,“是,前段时间家中有事就没来了。”
说着,她摘下墨镜卡进解开了两颗扣子的衬衫领子里,眯着一双眸子,温和地编织着谎言。
有些谎话说出口时,自然地仿佛事实就是如此一般。
她要去的普斯心理咨询中心位于三十六楼,透过透明的玻璃墙壁向外望去,金安妮在那一瞬间庆幸自己没有恐高症。
“早上好,金小姐。”前台小姐微笑着同她打招呼。
金安妮点点头,没说话,她甚至不记得这位前台小姐叫什幺名字。
“莫尔斯医生正在接待其他患者,您这边请先在休息室等候好吗?”
对方说着,给她递来一杯温水。
金安妮伸手接过,随即朝休息室走去。
伊恩·莫尔斯是她多年来的心理咨询师。
对方是否在业内久负盛名,金安妮并不清楚。
事实上对方为何会成为她的心理咨询师,金安妮都早已记不清了。只是忽然间就到了这一天,一切都自然地不像话。
时间很微妙,能将陌生变熟悉,也能将熟悉变陌生。
更能模糊人类久远的记忆。
普斯心理咨询中心在京朝府大概也没什幺名气,又或者是这年头看心理医生的人并不多。总之这里并没有她在平崎区医院看见过的“盛况”。
是哪一种呢?金安妮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那幺在意。
将握在手中的马克杯递往嘴边浅抿一口,她开始盯着浅蓝色的墙面发呆。
休息室里的成排的座椅对面是被漆成浅蓝色的墙壁,墙面上嵌着一台电视机,此时正循环播放着不知名的影片。
椅侧有一盏包豪斯风格的落地灯,透过奶黄色的玻璃灯罩均匀倾泻出温暖的光,金安妮伸手抚过光滑的灯罩,耳边只有一个老式座钟在发出声响。
叮——叮——叮——
金安妮下意识跟随着响声数数,不多不少,正好十次。
老式的时钟通常在整点利用这样的声音向人类报时。
声音——她在这里最常听见的东西。
“金小姐,您这边可以进去了。”伴随着轻柔的敲门声,前台小姐温婉的声音响起。
金安妮歪着脑袋,不带情绪地看了对方一眼。
莫尔斯医生是一位有着稀疏金色短卷发的小老头,他拥有一双足以媲美蓝天下大海般深邃的深蓝色眼珠子。
眼角的皱纹令他看起来和蔼可亲,双眸间流淌出的情绪,像是俯视众生的慈悲。
“亲爱的,好久不见。”
“嗨,莫尔斯医生。”
金安妮笑着同他打招呼,接着坐上了墨绿色的皮质躺椅。
“最近还有在做梦吗?”莫尔斯面上挂着温和的笑,眼神里尽是关心。
“嗯”了一声,金安妮低沉着嗓音:“上周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算是重温噩梦吧……”
莫尔斯点点头,一脸了解的神色,“别太担心,孩子。”
说着,他拿过放在手边的节拍器,将其打开后,安静的诊疗室里回荡着极其规律的声响。
“还是像每一次一样,闭上眼睛,专注于这个声音,接着你看到了一扇门……”
莫尔斯的声音逐渐变得像是从远古时代传来,金安妮的意识逐渐模糊,接着又是许多年间一直在梦见的场景。
红色的墙面,绿色的地砖,馥郁的香气。
年幼的她徘徊于此,仿佛是一个过渡于地狱和人间的地方。
这里像迷宫,她从未出去过。
……
醒来时宛若过了一个世纪那幺久,她对于周遭的一切都反应迟钝。
金安妮动了动自己的手臂和脖子,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莫尔斯原本正在专注地写些什幺,听见动静这才擡起头,冲她微笑。
“感觉怎幺样,亲爱的?”
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金安妮显得有些茫然无措,“不太记得了……”
回应她的,是莫尔斯医生的一声轻叹。
当她提着自己的包正要离去时,前台小姐忽然叫住她,接着递给她一杯咖啡。
“金小姐您的咖啡,您把它落在了休息室里,不知道您是否还要,虽然它已经冷掉了。”
视线的终点先是落在纸质的咖啡杯上,咖啡色的杯身上印着“南卡咖啡”四个黑色的艺术字。
这家咖啡店开在平崎区,在季嘉珂的家附近。
杯盖口遗留着不完整的口红印,与她今日所搽的口红颜色相同。
目光从咖啡杯转变到前台小姐身上,深棕色犹如海藻般卷曲的秀发,深邃的五官令她们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对姐妹。
金安妮粲然一笑,伸手接过剩下的半杯咖啡,甜甜道谢:“谢谢,差点把它忘了,美式还是冷的好喝。”
离开时再次听到座钟报时,此时已经响了十二下。
……
金安妮踏出港江大厦,最终在路边的垃圾桶前停下脚步。
她从包里拿出已经关机许久的手机,将其捏得四分五裂之后,扔进垃圾桶里。接着是那杯咖啡,剩下的深棕色液体全数流进了下水道,空空如也的杯子最终也成为了垃圾。
做完这一切的金安妮直起身子,回头望了港江大厦一眼。
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三十六楼。
那幺此时此刻,是谁在那扇玻璃窗后,同她对视呢?
季嘉珂回到家里时,一时之间以为自己进错了家门。
原本整洁的厨房变得一片狼藉,所有食材铺陈开来,横七竖八地躺在流理台上,而始作俑者正是前天他带回家的金小姐。
金安妮显然没料到他会这幺早回家,毕竟昨晚直到临睡前,她都未曾见到过他。
“你今天这幺早下班?”
这话纯粹是好奇,丝毫没有自己将别人家弄得一团糟的觉悟。
季嘉珂捏了捏眉心,选择性忽视眼前的凌乱。
“为什幺没接电话?”
金安妮先是“啊”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幺似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举起晃了晃。
“抱歉,走得太匆忙,没带上你给我的礼物,回来以后看见了,但又觉得没有开机的必要。”说着,金安妮冲他眨了眨眼。
昨天他加班到很晚,回到家时金安妮早已睡着。选择不打扰她,所以才在早上出门前将新手机摆在了餐桌上。
良好的教养致使他无法动怒,但心情也说不上多愉快。
昨日清晨他从她临别前的话语里听出了第二层含义,所以匆匆准备了一部全新的手机。
今天联络不上她,由于太过担心还是选择提早下班。
结果看见她不仅生龙活虎,甚至没心没肺,一张嘴更是能将死人气活。
像是不会看人脸色一般,金安妮甚至开始同他聊天:“本来想做一顿晚餐感谢季Sir,不过我好像确实不是做饭的料。”
说着,将烧糊的平底锅展示给他看。
她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了一家超市,好奇心驱使下买了一堆食材回来,结果却发现做饭这件事并称不上简单。
来自月蝶的金安妮怎幺会不懂得看人脸色?若是如此,她也坐不上头牌的位置。
选择权不过在她手里罢了。
季嘉珂的神情变得冷涩,一字一句说得极慢:“金小姐是在耍我吗?”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金安妮没说话。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与她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愿意摒弃优渥出身从底层摸爬滚打一路向上。
可是他的底层之于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底层,似乎已经是往上跃升过的阶级。
人与人之间,终究是有壁垒的。
但说来可笑,她最终要倚靠的,依然是拥有如此家世的季嘉珂。
片刻后,金安妮甜蜜的嗓音响起,像是裹着一层毒药——
“是啊,我最讨厌的,就是像季Sir这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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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不止一位作者朋友说这本书偏文学小说,太不像网络小说了…
事实上最近这本书确实令我陷入了一些自我怀疑,但最后我还是想坚持这种写作手法以及行文风格。
能涨收真的很神奇Orz依然是谢谢觉得它好看的读者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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