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生日快乐

2019年12月27日,星期天。

早上被陆烧的微信电话call醒。陆闻揉着眼睛按下接听,不甚清醒地敷衍着陆烧,直到陆烧拿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小方盒。其貌不扬,看着平平无奇,陆烧晃了晃盒子,故作玄虚地问陆闻,想不想知道里面是什幺。

陆闻眯着眼盯了一会儿移动的方盒,有一个答案在心中逐渐明朗。感觉应该像开玩笑一样说出来,所以她回答,不会是戒指吧?

陆烧没有打开盒子,而是给她发了一张图片——一张戒指的设计图。陆闻右眼一跳,心道不好。

你是受什幺刺激了吗?她问。

面露期待的笑容,戛然而止住。陆烧露出一副放空的脸,明显不愿意说。陆闻觉得这个表情有些熟悉,她什幺也没说,沉默地挂了电话。

指间在与何景光的对话框里徘徊许久,仍然什幺都没有发出去。

天才蒙蒙亮,陆闻觉得陆烧大抵是一宿没睡。为了这次重逢,他已经准备了很多。回到楠城以后,明明第一个见的人不应该是自己才对,陆烧怎幺就不明白呢。

这次生日会其实主要是为了欢迎陆烧回国,但是很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起许有竹的事情。不久前陆妈打电话来问起陆闻的近况,陆闻连一个笑容都不愿意施舍给自己的母亲,哪怕她再怎幺想办法要亲近,仍然无法靠近疏远了十几年的女儿,以“阿闻”这种亲昵的称呼也无济于事。只是陆妈问她是否还是放不下那个女孩时,陆闻给了一点反应,她冷笑着让母亲不必担心,因为她和许有竹正在同居。

他们三个人约好在何景光家开生日派对,一起去逛菜市场,一起去大型超市推手推车散步,坐一辆车上,仿佛亲密无间的一家人。陆闻觉得自己像个电灯泡,但是她也拿不准何景光和陆烧见面之后会是什幺样的情况,即使这些年来她和何先生一直无话不谈,甚至清楚到陆闻连第一次约炮的细节都会告诉他。他们面对彼此皆有满满的倾诉欲和分享欲,无论是快乐的事还是难过的事,只要说给对方听就会舒服,对方并不需要作出回应,只要听着就可以了。陆烧离开的这九年,仿佛是陆闻替代了他的位置,成了陆烧的替代品。有时她会想,当何景光面对她展示那些脆弱的时候,酒过三巡,他不甚清醒的眼睛望着自己和陆烧如出一辙的眉眼时,会不会有那幺一个瞬间就认错了。

何景光误以为陆烧是风筝,但其实他是不倦归途的鸟。可能就是想开了这一点,何景光才答应何太太去相亲的。大学毕业之后,何太太让他相亲的指令就没有停过,可直到现在他才应允,总觉得是因为看到自己和许有竹的现状,心凉了半分。偏偏此刻,何景光喝了好几夜的酒,下定决心做的决定,陆闻都知道,他边喝酒边和陆闻打电话,用快要哭的声音说起方面的故事,说起他对陆烧的感情,这些陆闻都知道,但是偏偏此刻,陆烧回来了,毫无征兆,并且拿出了一枚蓄谋已久的戒指。那张设计图看着是饱经沧桑,改了又改,陆烧是什幺时候开始做戒指的?他做这枚戒指,想把它给何景光,一切都不言而喻了。偏偏总是差一点,陆烧和何景光的关系总是差一点。但陆闻也无权过问什幺,建议更是提不出来,她并非看客,她也是局中人。

对于许有竹提出的要求,她连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都没有知觉,想要求助何景光,却发现自己和他又变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首先是吃早餐时,许有竹对自己说生日快乐,拿出两个高脚杯,大清早开了一瓶红酒满上,于是今天的早餐就是红酒配葱油饼和虾仁小馄饨。那时正调笑这顿早餐过于中西结合的陆闻还什幺都没猜到。

陆烧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因此不邀请许有竹这件事是陆闻和何景光拍板决定的,也没有很详细地讨论过,就是周五下班的时候相视一笑,提起生日会的事情,同时说出许有竹的名字,也同样都摇了摇头。周五早上上班的时候,陆闻刚把陆烧回国的消息告诉何景光,他一下子怔住,那一刻他好像深陷岁月与时光的牢笼,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泥沼中挣脱,回了魂,念叨了一句,是吗,是吗。

许有竹说,她也想给自己庆祝生日。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的生日会的事情,但是显然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她说今天她会把小希送到熟人那里去,小希和那个熟人很亲,不用担心,今晚她可以不用陪伴小希。

在早餐的餐桌上,许若希懵懂地望着妈妈拿出红酒满上。然后许有竹当着女儿的面握住陆闻拿着杯柄的手,她的手心冰凉,但是用的劲儿很大。她说,她今晚只是许有竹。

她问,你懂吗。

于是陆闻也只能作出和何景光一样的反应,好的,好的,她如此答应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16岁,许有竹15岁。十几岁的许有竹,美得不可方物,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这个女生像公主一样。

陆闻总是扎马尾,省事,方便,碎发如何凌乱也不管。许有竹头发比她长,颜色比她的浅,是那种天生的冷棕色,总是像公主一样盘着头发,总是有一圈麻花辫的那种盘发。穿着白衬衫,罩着宽松的校服外套,中分刘海(现在看来应该叫八字刘海),是十几岁的许有竹最常有的样子。

这头发梳得是那幺心灵手巧。许有竹会骄傲地说,是爸爸替她做的发型。陆闻只觉得羡慕,尽管她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还记得第一次做爱的时候,她们坦诚相见,只剩下许有竹的盘发未解。秘密基地的主卧有一个看得见大海的阳台,还有巨大的落地窗,许有竹沐浴着月光坐在床边,陆闻跪在床上——她的背后,拿出十足的耐心解开那复杂的盘发,一如解开一个少女的心扉。

当26岁的许有竹又梳起那个盘发,陆闻控制不住地颤抖,并且想要去触摸,想亲口问她,一别经年,那些缺失的岁月,她还有没有盘起过这个发型。

他们坐在何景光家空旷的客厅地板上喝酒,啤酒,红酒,威士忌,摆满了不同的空酒瓶,烟灰缸里落满了余灰,每个人都神色恍惚,电视机里放着黑白老电影,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

何景光是极简主义者,他的衣柜里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的衣服,整个家里也只存在生活必需品。爱物,惜物,明明是那幺沉迷在旧时光里的人,却和陆闻有截然不同的保存时间的方法。他把任何承载着过去的东西都丢掉了,只存放在记忆里,偶尔午夜梦回,醒来空落泪。而陆闻把所有代表那个青春的物件都放在了海边的房子里,用一个上锁的厚重木箱封存旧时光里所有已知与未知的秘密。因着这点,何景光独居在家,客厅空无一物,只有一张软地毯铺在地上,落地灯亮着氤氲的光,再就是一个投影机,没了。与其说是地毯,还不如说是软绵绵的婴幼儿爬行床垫,四个人都睡得开。

客厅里不挂钟表,一个人躺在地上发呆的时候就可以无视时间的流动。现在几点了?不知道。陆烧枕着何景光的大腿,昏昏欲睡。陆闻和许有竹靠着墙坐,挨得很近,却一言不发。黑白电影里的英文对话是唯一的声音。

许有竹是四人中最乖的,虽然是单亲家庭,但父亲的溺爱让她像个真正的公主。善良,天真,单纯,成绩优秀,同时乖巧——这是高中时期的许有竹。认识陆闻之后才开始接触酒,用临时身份证进网吧,第一次抽烟是做爱的时候借陆闻的火。直到现在,她也是四人中最不擅长喝酒的,也几乎不抽烟。

陆闻从裤兜里摸索着一支爆珠,酒意正酣的许有竹有些心头发痒,伸手要了一支,陆闻笑着点上火,像那时候一样,她想。

她看着何景光的背影,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优秀的大人的小男孩,却还是不能大胆地去爱。陆烧的戒指盒子还在裤兜里放着,那有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凸起。何景光低下头,他的手抚上陆烧的脸颊,感受那有热度的呼吸,终于不再如梦中人一样了无痕迹。她也是这样,她没有那时候的勇气了。

一个人不应该只沉湎在过去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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